胁迫

作品:《爹系夫君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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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夫人满是嫌恶环顾桑府小花厅,这地儿也委实太小了。


    “我来此何意,想必夫人是知晓的。我也就不多说,正月十二是个万事大吉的日子,那日我再来拜会。望夫人早日写好草帖子。过了定,也好过元宵。”


    褚夫人气得心口心口疼,“我儿就是嫁去她外祖家,也不会去高攀崔二公子。”


    “碰”一声,程夫人一掌拍在桌上,半眯着眼瞟去,满是蔑视。


    “真是好大的口气,倘若不是我儿日日在我跟前说起你家姑娘的好,二姑娘也确实有几分手段,你以为,就凭着你国子祭酒的门第,能够得着我家门槛!


    我劝你少做无谓挣扎,识相地快快写来。省的到最后大家都不好看。”


    在京都众多女眷当中,程夫人因着有个官至副相的夫君,一个即将成为王妃的姑娘,以及姑娘家人人追捧的次子,从没被人这般明目张胆得拒绝过。


    接连在毫不起眼的国子祭酒夫人跟前,落了两回面子,哪里还忍得住。


    没当场说出更难听的话,已然是为了日后考虑。


    偏生褚夫人也是个硬气的。


    双手敛于胸前,望着偏厅外,厉声拒绝:“断然没有这个可能。”


    见状,程夫人扭头,嗤笑,“一介无知妇人,想来你的话也无甚用处,我自去寻桑祭酒。看他是要一个可攀高门,为自己谋取前程的姑娘,还是如你这般硬气,丢下寒窗十年得来的官身!”


    宽袖一甩,扬长而去。


    待人一走,褚夫人一面懊恼自己为何这般嘴快,一面又后悔没多骂她几句。


    白白让她好好出得门去。


    桑翊晚间归家,还未到正房,早有小厮将适才程夫人来访之事,告知于他。快步回房,晚膳也顾不上,径直去寻自家夫人。


    卧房黑洞洞一片,一丝烛火也无,仅有几个花灯,伶仃地在屋檐下飘荡。


    桑翊蹑手蹑脚进门,手持油灯,点亮卧榻一侧的美人灯。但见褚夫人和衣向外侧躺,双眼通红,发丝凌乱,死气沉沉,再无往日鲜活。


    成亲这多年,他那里见过自家夫人这般了无生气。


    很是心疼,将人拢在怀中,轻轻撩开散乱的发丝,仿若恁事不知一般柔声问道:“丛与,怎的了?”


    褚夫人恶狠狠瞪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


    桑翊笑笑,“夫人在这儿,我能去哪里?”


    “别说这些恶心人的话,我就快不是你夫人了。你且去找别人。”


    桑翊哄人,“你怎的不是我夫人了。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也是。但凡每世,咱们都要生三个淘气的小崽子。”


    见不着他是何表情,褚夫人也能从他温柔如水的话语中,描摹出他目下的模样。


    定然是眼神温柔不失坚定。透过这目光,仿若就能瞧见了他们二人相看时候的模样。


    那日风和日丽,湫水河泮乌篷船往来不绝,他撑着船桨而来,在骄阳下问道:“可是褚家妹妹?”


    念及此,褚夫人心揪得厉害,将头埋在他胸前,双手扯着前襟,幽幽哭泣,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


    和程夫人的交谈,不过是三五句话,再如何拖延,终有说完的时候。听不见桑翊的回话,只闻他有力的心跳。


    再三踌躇犹豫,褚夫人终于道来:“我知晓程夫人今日为何而来,不过是想借着定亲的由头,将崔二公子从阴山骗回来。这亲事,定下来,能不能到亲迎还不定呢!


    可是,可是,我……我忍不住。我同她翻脸了……三哥,我们一家子或许真要回家种地了。


    你怨不怨我?”


    自知真的做错了事,褚夫人嗓音有些颤抖,久久不愿从桑翊胸前挪开。


    又是一阵沉默。


    褚夫人心中越发没底,空荡荡,晃悠悠,跟屋外廊下的花灯一般。


    突然听闻桑翊长长叹息一声。


    她平素里作怪的底气霎时间散去,泪水不争气地滑落。一滴滴滚烫无比,落在桑翊胸前。


    心道:她就知道,不能成为好贤内助的女子,早晚会因为犯错被夫婿嫌弃。


    可她们跟旁人哪能一样。


    她们自然不一样。


    褚夫人气不过,揪开桑翊前襟,狠狠咬了一口。


    泣道:“你说话!你到底是要为了自己的官职,卖了自家姑娘,还是带着我们娘三,一块儿回湫水河种地去。”


    桑翊疼得吱了一声,反而将人搂得更紧了。


    缓缓道:“你我结为夫妇已经二十多年,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从来沉不住气,有气当场撒,有仇当场报,必不会过夜。


    我知你这般模样,还是跟家中说道就是要同你成亲。


    而后中举,来京都做官。这些年,你这个脾气一点也无收敛,依旧是一点就着,半点不吃亏。这多年,我可曾说过什么。


    你日日在我耳边唠叨,说谁家夫人又替自家夫婿寻了个怎样的好差事,转头再来笑话我,说我万年还是个国子祭酒。


    这些话,我都知道。你并非是笑话我,你是在试探我,看我是否待你如初。


    你每每昂着头笑话我,我都知你是又念起了自己于我仕途半分助力也无。


    你的担忧,我都知晓。


    你的苦楚,我亦都知晓。


    是我对不住你。


    再说,这国子祭酒,从户部领了官印算起,好似已多年去了。


    官场仕途如何,我这辈子算是见识了。我桑家,往上数几代,都不过是地里刨食吃,


    而今,最坏的,不过是回家继续地里刨食吃。


    丛与,这有何难。”


    揪了一整日的心,又逢巨鼓重锤,褚夫人深深埋入桑翊怀中,放声痛哭。


    哀嚎之声,跨过庭院,越过女墙,似乎也传到了一墙之隔的纪府。


    夜半,桑翊终于将夫人哄睡之后,替人捏捏被角,穿着双软底鞋,出门到廊下。


    乌云遮天蔽日,月光和星辰没得一丝露面的机会。寒风四起,桑府三个小的,一排排跪在庭院中。


    桑翊自然是知道他几个早就来了,也不意外,吩咐道:“随我去前院书房说话,都轻着些。你阿娘刚睡着。”


    三个小的瑟瑟缩缩到得桑翊书房,于下首落座。


    不及桑翊问话,桑钰嫣“扑通”跪地。


    羞愧道:“阿爹。这是我惹下的祸事,我愿意同崔二公子定,再去阴山,将人好好地劝回来。”


    桑翊盯着她,好半晌不说话。


    寂静无声中,桑正阳和桑沉焉也是“扑通”跪地。


    桑正阳:“阿爹,这如何使得。他崔府本就看不上二妹,再于这般境况下定亲,往后还不得由着程夫人磋磨。这事儿不能行。”


    桑沉焉:“我……我,我此前淘气,见过崔二公子,要不我写信将人劝回来。”


    桑翊端端坐着,并未叫人起身。


    轻柔说起了这两日他四下收寻到的消息。


    “听闻崔二公子眼下很是不好,阴山缺医少药,不知何时才能痊愈。是以,程夫人来说道这事儿,不过是想借着定亲的由头,将人劝回来。


    你们可是这么想程夫人的?”


    桑沉焉:难道不是?


    桑正阳:“阿爹?”


    桑钰嫣,低头不言。


    桑翊低头看了三个小的一眼,叹气,真是三个小崽子。忒不成器了。


    “阴山惨胜,是因着后方补给,是因着当今懒政,更是因着当朝狂妄自大。你们以为,他们不知此战胜得艰难,不知阴山谢家军早已是饿着肚子上战场。


    他们知晓,没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可这又如何呢?


    他们是京官,是日日出现在陛下跟前的京官,自是远在阴山的谢家军不能比的。


    至于崔二公子,少年冲动,缺少历练,空有一腔报国热情!


    不过只要崔相公在朝一日,崔二公子在阴山一日,朝堂之前必然会虑及此,阴山的日子或许会好上一些。


    崔二公子,在阴山比归京更有用。”


    桑翊说道最后,深深叹息。


    此前阴山多封战报,官家不过是派几个宫人,拉上几车赏赐。一兵一卒,战甲粮秣,颗粒也无。


    而今多了个冲动报国的崔道之,凡遇阴山战事,崔相公会多思量一分,前朝诸人亦是会多思量一分。


    有了这多出一分的思量,阴山才有可能守得住。


    一时无话,徒留桑翊的叹气之声,在书房内不断回响。


    桑正阳气不过,怒道:“阿爹所言之事,崔相公和程夫人必然也是知晓的,那她为何还要来逼迫二妹。难不成就数我们家好欺负,她思量着若是定亲,了了崔二公子离京前的心愿,或许他就能回来,


    如此最好。若是不能回来,也不过是我们家失了一个姑娘。”


    他越说越是心惊,慢腾腾张嘴继续,“阿爹,真是这般么?”


    见状,桑翊意外瞥了桑正阳一眼,“若真是如此,你待如何?”


    如何?桑正阳还能如何,他一无功名权势,二无兵马粮草,再者,连个算无遗策的脑子也无。


    他还能如何?


    他自然是不能如何?


    桑正阳以头抢地,哀嚎道:“阿爹,是孩儿无用。”


    往日他四下同人斗嘴,惹人嫌弃的日子开始在脑中闪现。若是当初跟着汤先生好好念书,不定泰康一十九年春闱,他就已经有个功名在身。


    不能如何,可也能递折子议事了不是。


    桑沉焉惊住,努努嘴想说话。


    桑翊:“有话说来?”


    桑沉焉眼珠子转了又转,在桑翊眼神示意下方道:“阿爹,我……适才所言,虽是不太恰当,可我们给崔二公子传信,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还知道,先生同崔二公子极为要好,崔二公子临去阴山前,先生还特意给他送行呢。


    我们托先生给崔二公子送信如何?”


    话犹未了,桑翊的目光已经如同锁链,将桑沉焉牢牢困住,然,她半分不知。


    桑翊:“此前朝堂论阴山之事时,崔相公在朝臣跟前的一番话,我不知你几人知道得如何,不过在场的崔二公子肯定全然知晓。年少之人,因相貌、因才情钟情一人乃是常事。崔二公子到咱们跟前致歉,以及后来请命去阴山,此间隔了好些时日。


    若说崔二公子是因为一个姑娘败走阴山,那真是笑话。


    他是羞于有这样的父亲,这样视百姓于无物的父亲。


    传信于他,说什么!


    说——即便到了这等境地,你父亲也只想保住你,并无增援阴山的打算!?”


    桑沉焉知道自己又想岔了,跟桑正阳一般,将头埋到青砖上,再不言语。


    如此就剩下桑钰嫣许久未言。她一向是几个孩子中最有成算的,见她颇有些成竹在胸,桑翊问道:“蔷蔷可是有话说?”


    蔷蔷是桑钰嫣小字,跟三姑娘的小字桑桑一样,也是桑翊亲自取的。


    桑钰嫣:“请恕孩儿无礼,阿爹适才跟阿娘说的话,我猜到几分。我想问阿爹一句,得罪崔相公,您是打算带着阿娘和我们三个,辞官归家么?”


    桑翊不言,因他委实不知该如何说起。官职在身,于他而言,不是一份荣耀,而是一份责任。同时也令他一腔忧国忧民的热情,有了个出口。


    舍不得么,实乃有些不舍。


    可是同家人的幸福安康相比,他觉得自己算不上如何爱国爱民,他愿意照顾好自己的家庭。


    不见人回话,桑钰嫣继续道:“我知阿爹的抱负和担忧,也知得罪崔相公的下场。


    我如阿爹一样,不愿阴山百姓受苦,更不愿阿爹、阿娘、五哥、桑桑因我而受难。


    我愿意同崔二公子定亲,以解眼下困境,


    我也愿意去信崔二公子,待阴山大捷,我和他成亲。”


    桑翊:“不行!”


    桑沉焉:“二姐!”


    桑正阳:“三妹!”


    一瞬之间,几人闹哄哄围着桑钰嫣劝解,她一言不发,缓缓环顾几人,待终于有了空隙。


    她笑道:“阿爹未归家之前,我已遣了素娥去寻程夫人。如今再说什么,已然是迟了。”


    桑翊震惊中失手摔了茶盏,茶汤落于青砖,眨眼之间就翻滚着不见。


    怒道:“你可知你在作甚!你以为就是定亲成亲这般简单。你可知,若是定了亲,崔公子依旧不归京,你怎么办?届时你就是他父子、母子斗法的阶下之物,人人都能踩上一脚,人人都能拿了你的错处,规治你。


    我儿,你能活到何时!”


    见人还是一点子反应也无,桑翊气得脑子有些懵,“崔二公子的喜欢,没先禀明爹娘,遣媒人上门提亲,而是私下拿你五哥做筏子,可见,此人也不过如此。


    空有京都二公子的名声,实则于女子而言,并非良配。


    我儿,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桑沉焉:“阿爹,我知我在做什么。人活于世,总是有自己的责任在,不能逃避,不能退缩。我长大了,该做些自己应当做的事。”


    桑翊听罢,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好教她清醒清醒。


    已经甩出去的右手,瞅见她坚定清明的神色,几个颤抖,生生缩了回来。


    末了,桑翊泣不成声:“蔷蔷,我是你阿爹。你可以依靠我,你可以一辈子依靠我。


    为何要逼迫自己。


    我是你阿爹,是你永远的倚靠。”


    桑钰嫣:“阿爹,我是桑府的姑娘,是阿爹阿娘的姑娘。我也想成为阿爹阿娘的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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