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下)

作品:《爹系夫君日常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少女快步到屋檐下,在纪明身旁站定。


    “这些时日先生可是出门热闹去了。今年虽说四下议论不断,可元宵那日,花灯且还亮着呢。说是官家发话,阴山大战,京都百姓各个提心吊胆,好容易到了该热闹的日子,自该好生庆贺,去去晦气也是好的。”


    她说着,一丝客气也无,依旧如同自己尚在绛雪轩念书的时日一般,推开半掩的房门。顺手脱去斗篷,搁在架子上。


    纪明一步步跟在她身后,见状笑笑。


    有些事虽然变了,可她未曾改变。


    又见她径直往窗牖下的蒲团而去,退鞋跽坐。


    恍惚间,纪明好似再见去岁,日日相见的日子。


    安坐的桑沉焉,在独属于自己的书案翻翻找找,发现往日她常用的物件儿都在。


    水墨天青笔山、鱼形砚台、澄心纸。桩桩件件俱在。


    桑沉焉抬手抚摸澄心纸,展开。方方正正叠好的一刀澄心纸,专程裁剪过。去岁修习卫夫人小楷之时,因时常在纪明书案一侧写字,桑沉焉所用的澄心纸,裁剪得要比纪明所用的,小上许多。


    而今她手上这张纸,跟往日所用的并无二致。依旧是小上许多。


    桑沉焉疑惑,“先生,这可是去岁裁剪好的?”


    纪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绪翻涌之间,沉沉道:“许是之前落玉收拾的时候,未曾想到这些。三姑娘不必在意。”


    这哪是落玉去岁裁剪的,分明是正月以来,纪明于数个夜晚下,顶着油灯裁剪的。


    汤先生、康先生眼中的端方君子,目下说起胡话来,也是一丝破绽也没有。


    桑沉焉低头嘟囔:“应当就是如此,那待我回府之前,定要好生谢过落玉这多年的照看才是。”


    纪明噎住。


    桑沉焉又关心起纪明的生活,问了些先生可有出门访友,可有去雅集、诗会。听见纪明说道仅在家温书,桑沉焉努力压下的怒气终于是沉不住了。


    起身在纪明身侧的蒲团坐下,恶狠狠道:“先生,谢将军惨烈,难不成官家都看不见!坊间各处,连个孩童也知晓之事,垂拱殿的官家,多少耳目在外,多少文臣武将在朝,难不成他真的一点不知道么。


    先生,你说,要是他知晓这些。阴山的百姓将士会不会好过许多!”


    崔道之也不会病重!


    二姐也不会定亲!


    本是愤懑的话语,说着很是无力起来。


    官家如何不知晓这些,他知晓,甚者,知道得更多,知道得更早。他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今次春节,桑府处处披红挂绿,人来人往,四下羡慕不断。可桑府众人,人人一副面具,逢人便笑。


    身躯笔直往前,灵魂落在原地。


    话未说完,她已是泪光盈盈,斜扭头向上,不让泪水滑落。


    “先生,这多年了,就一点恨也没有么!”


    似乎在问话,更好似在问道自己。


    纪明本手持书卷端坐,见她越发气愤,额前的碎发好似随着呼出的热气,不断翻腾。更有那微红的眼眶,扭头不让人瞧见的倔强。


    惹人疼惜。


    尚不足一臂的距离,饶是她再如何偏头,纪明也瞧得分明。


    他悄然靠近了些,近得能瞧见她眼眶中的泪珠打转。


    无声中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打个来回,复又缩了回来。


    桑府之事,他早已知晓。纪府如今在朝之人,几乎是无能自保,谈何对上一手遮天的崔相公。


    纪府的未来,全在他身上,他明白。


    他不能将纪府拖入更深处的地狱,他明白。


    想伸手,却无能相帮。深深的无力之感,从丹田而起,在五脏发散,生生折了纪明想要伸出去的手。


    如今再伸手,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缩回来的手,在衣袖上搓了又搓。半晌,他又趁人不备,退了回去。


    轻声道:“阴山之战,是因朝廷漠视。可放眼看去,大邺上下,安居之处不少。有功有过,实乃常事。世人之过,当则改之,天子之过,当则谏之……”


    平素从各册书籍中观摩到的为臣之道,纪明幽幽道来。话至此处,顿住。


    无他,缘是他也不知如何继续。


    大邺的今天,国泰民安尚可,内外安定尚可。然,多年积弊,挡不住的是狂妄自大,是白蚁决堤,亦是粉饰太平。


    是以,他说起了进来新得的消息。


    “听说,朝廷开衙之后,已议了好些时候,过些时日便会派人去阴山。还未定下是谁,定然不会是个无名之辈。你且是再等等。


    待月氏退兵,阴山大捷,我邀崔二公子上门,亲与他说道这事。他还算是个君子,想来会好好体谅,不会强人所难。”


    至于桑沉焉话语中的恨与不恨,从他生下来便是如此,早已习惯,谈何恨与不恨。


    他不敢去看她,低下头去,佯装看书。


    万不料桑沉焉很是体谅,哽咽着,“先生不必为难。我来绛雪轩是真心实意给先生拜年的。方才之言不过是我沉不住气,说了胡话,先生切莫记在心上。”


    背后议论官家,倘是传出去,还不定又有个什么祸事。


    自家已然不保,桑沉焉不想再将本就身处泥泞的纪府再拖入深渊。


    遂继续道:“管他前朝如何,且随它去。我来就是想瞧瞧先生近些时日可好。”


    絮絮叨叨,又道起了日常。


    她双眼噙泪,一滴泪花挂在腮边。目下又收敛悲伤和愤懑,满是笑意地关切起来。


    纪明盯着她,不言语,只在心中叹息道:才半个月未见,桑桑长大了。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成长总是伴随痛苦,也不知她这些天有没有哭鼻子,有没有夜半不寐。


    单单想想就有些心疼。纪明想开再宽慰两句,见她一副不愿再说起的模样,也就作罢。


    去信崔道之,早也可,晚也可。还是早些为好。


    如此,二人就着书案的阻隔,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开来。她来时本已近乎黄昏,而今天色越发暗沉,初春的霞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二人头顶。


    金光阵阵,黄昏共浴。


    一时又听桑沉焉问:“先生,有件事,学生想跟先生讨个主意。”


    “说来!”


    桑沉焉低眉垂脸,很是庄重道:“学生在先生跟前念书两年有余,得先生诸多照看。先生教我念书、习字、骑马、射箭,教我古籍课业,教我朝堂人心。学生愚钝,劳先生费心。去岁就已退学,本该好生拜谢先生,却因学生一腔私心,生生拖到眼下。


    生而为人,立于天地之间,不能对朝堂、对百姓有所助益,身为先生弟子,跟随先生身后,不能如先生一般,安居陋室心系前朝,已然是学生之过。


    这拜师之事,却是不能再拖。


    生受先生如此大恩,岂有不谢之理。”


    一番话慷慨激昂,全然不似往日的桑家三姑娘。往日的三姑娘,会笑着问道先生可好,会在绛雪轩中如蝴蝶翩跹,


    断不会说出这等慷慨之言。


    甚拜谢,甚大恩。


    他纪明不需要。


    方才告诉自己懦弱,没有伸手的机会。转眼之间又因她一番话,心中的压抑,想有个宣泄的出口。


    纪明来不及叹息自己是如此小人,便一瞬不瞬盯着,不想错过她任何神情,问:“这番话是你真心之言?”


    桑沉焉抬头,分外真诚,“先生大恩,学生铭感五内,累世不忘。”


    纪明的视线,从她瞪圆的杏眼,滑过面颊,顺着衣襟,落到她置于膝前的双手。


    再次问道:“你真是这般想的?”


    可怜桑沉焉,待在绛雪轩两年有余,见过温柔如春风的纪明,见过哀而不伤的纪明,更是见过不满前朝却不愤怒的纪明,却从未见过他目下这般模样。


    滑过的视线像是要将人剖开,容不得一点点欺骗和隐瞒。


    “先生,这番话真是我自己的主意。之前从未说起,不过是因我觉得不知如何拜谢,才对得起先生的大恩。我想着自己亲手做个什么小玩意儿送与先生,聊表谢意。可……”


    桑沉焉羞愧低头,红着脸,“先生也知。去岁替先生泡茶,也是跟我二姐现学的。我连个烧炉子点茶也不会……我……”


    纪明周身的压迫之感缓缓散去,接过话头,“泡茶就很好。点茶如何,也不过是解渴入口的东西。何须这般计较。”


    桑沉焉摇头上前一些,“不,先生就该享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先生眼下说泡茶也行,不过是念我不学无术,宽慰我罢了。这些我都知晓。”


    纪明恢复如沐春风之感,在透过窗花的夕阳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朝桑沉焉笑笑,“这茶如何,乃是入我之口。我说好便是好,无需因旁人的闲言碎语,更改自身。


    三姑娘乃我平生所见,最好的姑娘。


    不是宽慰,不是敷衍。


    发自肺腑,出自真心。”


    桑沉焉委实有些震惊,檀口微张,杏眼圆瞪,盯着纪明半晌不言。


    而后,好似明白什么,咧嘴笑道:“先生,果真如此么。”不待人回复,“先生真好。既然先生这般看好我,我定当好好孝敬先生,方才不辜负先生的重视。”


    她笑得明媚,笑得张扬,唯独不见怯怯娇羞。


    纪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不曾挪开。阳光下的姑娘,春日繁花,芳香四溢。


    他于衣袖之下搓搓手指,勾唇一笑,神色黯淡。


    姑娘,还是太小了。


    她还不明白。


    在她眼中,他是先生,是该如父亲一般尊敬之人。而非其他。


    为您提供大神 赵朝朝 的《爹系夫君日常》最快更新


    责任(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