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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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秋雨,绵延数日不绝。
这日桑沉焉一如往常,于绛雪轩习字。自觉眼下的卫夫人小楷较往日更加飘逸,她抬头望向书案后的纪明,盼望得到先生的一二夸赞。
却见他不似往日沉稳,眉眼之间添了一丝愁绪。桑沉焉登时想起,方才习字之时,好似于潇潇秋雨中,听闻几声焦急地翻书之声。
“先生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成,若是可行,学生可为先生分担一二。”
纪明闻言,抬手捻了捻紧蹙的一双剑眉,“无事。先生安好,你,专心习字便是。”
桑沉焉搁下狼毫,跽坐着朝纪明的方向靠了靠,“先生骗人。先生分明是有了为难之事,却骗我说好着呢。难不成先生忘了你我之前的约定不成?”
数月之前,二人约定,知无不言,半句不欺瞒。
纪明念起那个燥热的午后,透过窗牖的蝉鸣,面如彤云而至的三姑娘,
更有那声委屈的问责——先生,你为何要骗我!
纪明咧嘴笑得无奈,半晌之后方道:“当日之事我记起来了。而今先生又错了。改日我们再去北郊马场骑马可好。那头小马驹可是长高不少,已经有了几分她母亲的风姿。”
说着,纪明佯装不在意看来。
少女袅袅婷婷坐在北面窗户之下,淅淅沥沥的秋雨之声也好似飘荡着远去。只见她,弯月眉下一双翦水秋瞳,满满的都是担忧之色。
赤忱,热烈,毫不掩饰。
这样的神色落入纪明眼中,他心中更觉愧疚,不堪。
在三姑娘眼中,他是先生,是该日日孝敬,时常关怀的先生。
可,在他纪明眼中,全是乌糟糟一团。
他如今,已然当不起这声毫无私心的先生。
他合该去圣人跟前,好生忏悔。
“先生既然知道错了,也记起来当日的约定,那先生该告诉我,先生所愁苦的是何事?学生不愿先生难过,是真心实意替先生分忧。”
因着他许久未继续说话,桑沉焉担忧得如是说来。
听罢,纪明心中愈发沉重。闭眼再睁开,起身踱步至南面窗户之下。
“听闻今秋月氏收成极为不好,已在筹谋南下。”
从泰康一十八年冬日那场大雪开始,到而今泰康二十年秋,月氏先是隆冬大雪折了好些牲畜,而后又遇大旱,可谓是极为艰难。
月氏南下,还有北面的羌戎顶着,大邺本也无甚操心的。然,去岁羌戎就已不敌,被掳去几位皇子,人心涣散,畏月氏铁骑如虎。
一山之隔的大邺,仍旧歌舞欢腾,修园造林,盛世壮哉。
纪明于泰康一十八年游学归京,一面是是因着北地即将来临的战乱,一面是因着次年的春闱。
却不想,到了如今,甚也没有。
“先生可是在愁苦羌戎不敌,纵容月氏过了阴山之事?”
桑沉焉素来不太关注朝政,只在纪明,汤先生处,听过几嘴。是以,她不太确定地追问。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如是,家国,亦如是。
三姑娘,你可知而今的王太尉,是个怎样的人。”
南面窗扉洞开,可见秋雨不断,天穹阴沉。雨珠簌簌,打在碧波池,溅起阵阵浪花,打在芭蕉,滴滴答答。
桑沉焉在绛雪轩念书,已经近乎两年光阴。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纪明。他负手而立,好似与窗外的秋雨,融为一体。
忧伤凄凉,内心万般愁绪,却只能在绛雪轩,这方寸之地蹒跚来回。
不及思量,又听见纪明道来。
“王太尉,本是早年跟随官家在外的宫人。当年的官家,藩王之子,当年的王太尉,不过是为了皇家子弟的颜面而存在的宫人。这些年天平盛世,刀兵未起,王太尉从内都知,官升太尉。
位列司殿帅,魏元帅,谢将军之前。
你说,若是羌戎不敌,月氏于阴山以北突袭,谢将军该如何应对,枢密院又该如何应对?”
纪明一声喟叹,“太平许久,大邺□□如何立朝,大抵都忘却了。”
男子一直背对桑沉焉而立,她只能瞧见他笔挺的身姿,圆领长袍后脚。许是因着桑沉焉跽坐在蒲团上,她眼中的纪明好似于泥泞中挣扎起身,即将破空而出,直奔云霄。
她颤抖道:“先生,既是大战在即,料想不论枢密院还是兵部都不会推诿才是?”
未曾真真接触过朝政的姑娘,说起话来当真天真得紧。
一言入耳,纪明不愿去戳破桑桑心中的太平盛世幻想,也不愿在她跟前继续说道朝政,轻声道:“但愿如此!”
“先生此言,是觉得学生天真了些,是么?”
纪明蓦地回首,见她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何出此言?”
“先生所忧愁之事,必然不会这般轻易解决。再者,既是军政大事,自然都不是小事。适才学生所言,委实不妥。可……”
少女学着纪明的模样,将目光投向碧波池的涟涟秋水,有些愧疚,“先生,我不懂朝政,也不懂人心,更是不知先生所忧虑。我只能,”
说着,她顿住,她能做个什么呢。
越发愧疚,“先生,我知你所难,却不能替先生分忧。我,先生可是还有别的什么心愿,别的什么想要的。学生愚钝,”
她不知为何难过起来,双眼有些湿润,“小点心,小荷包甚的,亦或是明日的茶水该是如何,这些我能做好之事,先生可有什么希望学生做的?”
桑沉焉双目无神,望向风浪中的碧波池,又转向郁郁葱葱的芭蕉叶。
她有些害怕,怕过了这场秋雨,先生就冲破桎梏,奔向遥远的天际,
她怕再也瞧不见先生了。
可,先生本就该居于庙堂,振翅高飞,她应该为先生庆幸才是。
为何心揪得厉害。
一时无话,盖因纪明打从她望向一池春水之时,便一眼不错地瞧着她。三姑娘的声声言语,更是不断落入耳中。
回韵绵长,从未绝断。
“你无需做什么,日日来绛雪轩,说说话,吃吃点心就好。”若是还有别的,那就是站在光影中,笑笑即可。
这样的话,还有许多,纪明胸腔滚动,口舌不稳,甚至眼神也有些恍惚。
终是没能说出口。
他一个没有未来的人,配不上这样赤忱的姑娘。
“无需,三姑娘只消好好念书习字即可。茶水点心之事,有落玉和碎砚就够了。
再有,朝政大事,并非女子所虑之事。往后再遇这般境况,能不能不问。”
在外人跟前,凡是遇事皆是侃侃而谈的纪明,目下在桑桑跟前,多了一份小心翼翼。
朝政之事说与三姑娘听,本就不太合适。可他答应了她,万事不能欺瞒,也就只能小意着如斯问道。
“先生此言不妥。前朝之事事关国体,学生身为女子,亦是大邺子民,是应当知晓的。若是因着学生不知其间的厉害关系,先生不愿说与我听,那请先生放心,学生日后定当好生关注,勤加研读邸报。”
愿望以后同先生说话,不再有今日的对牛弹琴。
后面的话,桑沉焉说不出口,因她知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能够同先生谈天说地,还句句知晓他口中所言的前因后果,这样的学识可能是她这辈子也达不到的。
先生,离他太远了。
可是她愿意向着光的方向奔跑。
纪明喉头几番滚动,几欲出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
果然,未过几日,城北清晖桥夜半急报,谢将军手下军士向枢密院递上军报——
月氏以少胜多,已占领羌戎王庭,正横刀立马往阴山而来。
羌戎如此不济,冬月未至就败下阵来,真是许多人从未想到的可能。不消说枢密院几位,前朝诸人,就连生在北地的黄衡,于北地游学两年的纪明,也是未曾想到。
月氏不过是随水而居的部族,何来如斯强壮的兵马,何来源源不断的粮秣。
次日大朝后,几位相公商议对策。你来我往,皆是觉得月氏此番大胜不过是侥幸,能拿下羌戎王庭实属不易。目下当是好好整顿兵马,来年定将派人来我朝商议岁贡之事。
因谢将军的军报,并未明发,是以,崇政殿议事,少有人知。
冬月过半,谢将军副将一身鲜血,再次从清晖桥入城。这次乃是晚霞当空的时辰,京都百姓,上至八十老媪,下至总角孩童,无人不知。
终于大朝会上,论了论这事儿。
有人主站,有人主议和,也有人言月氏不足为惧。官家红袍高座,一言不发。
末了,崔相公出面和稀泥,“而今已是冬月下旬,月氏兵马粮秣难能坚持,就算有一场恶战,也得是明年夏,冻土消融之时。明年三月惠园建成,四月东水门龙翼卫演武,届时月氏定当拜服在我朝赫赫国威之下……”
官家点头。而后派人给谢将军送去年节赏赐,并一众慰问之言。
不论在前朝,还是内廷,纪府的消息早已没了往日的便当,当纪明知晓这些消息之事,已然两日过去了。
偌大的纪府,三朝相公府邸,除去外任的二爷和三爷之外,在京都为官的,仅大爷纪尚书和四爷。
纪尚书虽然是户部尚书,可贺计相正值壮年,又是官家亲信,统管户部、度支、钱粮。纪尚书不过是月月往户部领银子罢了。而四爷是个考功司都不放在眼中的将作监管事,更是一点消息也无。
得知消息这夜,东风楼灯火通明至天光大亮,绛雪轩亦然。
不过才看了一月的邸报,桑沉焉甚也说不出,只能默默替先生添茶,而后轻声问道:“先生,我今日能晚些回府么?”
纪明好容易稳住心神,不敢看她,仅余光瞄见少女于烛火下的影子。
心道:三姑娘,你可知有些话,不能多说。
最是人心不可谋。
如纪明这般严苛之人,也终究是管得住一时,管不住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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