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作品:《纨绔如我怎可能是替身

    头顶上轰地一声巨响,马车随之一震。


    秦苑只眨了下眼睛,伸手扶住车壁稳住身体。


    前世,火球落在车顶时,她不知发生何事,吓了一跳,之后马车突然加速,她与醒秋一起滚倒在车里,颠簸间,险些磕在车壁的木梁上,幸亏醒秋拉住才没有受伤。


    小婢女却磕破了额头,当时便昏迷不醒,休养了大半个月才恢复。


    这次不会再让那小丫头受伤了。


    秦苑自半开的车帘中望出去,见醒秋逆着奔逃的人群向她跑来,手里还抱着刚买来的糖糕。


    秦苑想叫她抱紧些别掉了,但马车已猛然一抖,歪歪倒倒冲了出去。


    她抓紧木梁默算着时间,果然没跑出多远,便听到前面撞击的响声和马儿嘶鸣,有人高呼:“闪开!都闪开!”


    是少年人的声音,清亮高亢,稍显稚嫩却有力。


    与季安年少时的声音出奇的相似。


    前世,她不知是谁操控狂奔的马车,乍一听到这穿魂入梦的嗓音,竟忘记害怕,生生怔住了。


    时隔两世,她已然知道救她的是那小世子,也听出声音里隐隐透出些季安所没有的狂放快意,可仍然忍不住蜷了十指,乱了一瞬心跳。


    马车的颠簸越加激烈,秦苑收回心神,将视线转向车外。


    行人与街巷逐渐稀疏,马车已偏离大道,直出了城门,向郊外驶去。直到再看不见一个人影,才放缓速度停下。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车顶火焰燃烧的碎响。


    秦苑还记得前世初遇的情形。


    她以为遇到了歹人,将昏迷的醒秋藏在身后,拔出玉簪戒备。


    车外的人先是扑灭火焰,才隔着车帘询问,印象里颇为彬彬有礼。而她在得知对方是那位纨绔小世子时,便以礼貌做盾牌拒之千里,任他如何恳求见她一面,都不掀开帘子。


    大抵是因顾忌他的浪荡名声吧,自然也有因声音太过相似,勾起的千肠百转,使她不愿面对。


    事后,她按礼数该怎么谢就怎么谢,但在萧放来拜访时,避之如浼。


    小世子吃了几次闭门羹,识趣地放弃了。


    之后到她去世,二人再无交集。


    哗啦一声,车顶着火的饰物被干净利落地拽下,火焰落地时,车帘外闪过一抹红色身影。


    又过了一会,便听得一道清澈嗓音。


    “车顶的火我已扑灭了,里面的人没受伤吧?”


    秦苑被奉州百姓视为恩人,每出门都被顶礼膜拜,她不愿扰民,总微服乘车。因此,萧放不知救下何人也是正常。


    一路颠簸,几缕发丝垂落在脸侧,她抬手不慌不忙拢好,坐直身子,这才开口。


    “我没事,多谢公子相救。”


    秦苑的声音依然纤细柔缓,如山间谷底的汩汩清泉,乍一听让人以为是姑娘家。


    车外之人似乎也有些惊讶,道:“车里只有姑娘一人吗?”


    秦苑如前世一般,没有开口。


    车外之人没听到回答,大约也猜到她的小心,朗声道:“姑娘不用怕,我乃是素王世子萧放。你告诉我家住何处,我这就送你回去。”


    少年声音里难掩自得,与从未被拒绝过的自信。


    前世,秦苑一听闻萧放的名字,便徒生排斥,表明身份后,不再多说一句话。


    这一世,她已打算提点对方几句,声音便也和蔼许多。


    “多谢萧世子,我并非什么姑娘,你只将我送回定波府就好。”


    北夷败退后,奉州大半屋舍毁于战火,就包括秦宅。圣人为秦苑敕造府邸,题字定波府,寓意平定风波,天下无人不知。


    萧放显然也知晓,语气多了几分尊敬与惊喜。“原来是秦夫人吗,在下这就送您回去。”


    但他说完却不见动作,好一会儿,似乎很是踌躇,问:“久闻夫人大名,不知可否一睹夫人尊容。”


    可算是露出本性了。


    梁朝重礼教,男女之大防森严,这一句话说得再文质彬彬也是僭越。他之前表现得真诚有礼,若非听过传言,她真要以为他是同季安一样的守礼君子。


    撇开萧放是季安的独子,秦苑本就不喜行为不端之人,但为指点他也就耐下性子。她垂眸想了想,抬手撩开轿帘。


    萧放原不指望这位守礼的夫人会答应,没想到不过一会,就有几根手指从轿帘缝隙中探出。


    细白指尖裹着淡粉,被白色纱布缠绕,素洁中有种禁锢与脆弱的美,略停顿一下,才向旁拉开,像只羞涩的小兔,


    萧放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靛蓝布帘后露出一张妇人的脸,素净不施脂粉,虽不似已过三十的年岁,但也谈不上多么年轻貌美,两条远山眉幽幽戚戚,一双檀珠目明澈透亮,在见多了各色佳人的萧放看来,最多算是清秀。


    一身装扮也朴素至极,还不如他府里的丫环。


    若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格外娴静雅致,连乌发都一丝不苟。


    没瞧见想象中的倾国倾城之貌,萧放心里不免觉得无趣,正打算客套几句就脱身,却不小心与她四目相对。


    方才还沉静自若的女子,忽然就睁大双眼,怔怔与他对视着,目光一点点潋滟,淡红的唇也微微张开。


    明媚的光线自帘缝投落在她脸侧,使得那张寡淡的面孔也染上了耀眼的色彩。


    意料之外的美景让萧放心下诧异,一时失了言语。


    两人便这般对视着。


    一缕秋风送来暗香,小世子被清茶般的香气一撩,回过神来,他心头油然而生出欢喜,张口要搭言几句,那蓝布帘子啪嗒一下,又落下了。


    秦夫人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丢下帘布前,略显仓促地扭开头。


    萧放没有错过她颊边一点晕红,唇角勾起戏谑的笑。


    刚才那诰命夫人的一副娇态,——他可以肯定,正是女子春心萌动时的模样。


    仗着这幅好皮相,女子见到他鲜少有不动心的,像这般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他也见过不少。


    看来,这贞烈女英雄与寻常女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只瞧他一眼就乱了方寸,莫不是,顶了个假贞名吧。


    私底下,其实也荤素不忌?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萧放毫不掩饰目中的兴味盎然,靠近车帘,语气都轻佻了些。


    “说给看一眼,当真就只有一眼啊,夫人也忒小气了。”


    这话已不合礼数,他原为试探,可等了半天,帘子里一点回音也无。


    他哪里猜得到,车厢内,秦苑已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许久,才从失去神采的眼中滑落两滴泪来。


    泪水甫一落下,她便闭紧双眼,眉头绞起,似乎这样就能斩断纷乱的心绪,可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方才那人一张俊颜。


    是她记忆模糊,还是太过思念他了?


    怎么世上能有这么相似的人呢?


    声音也就罢了,容貌,身段无一不像,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与少年时的季安分毫不差,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十几年来,她不敢想他,不敢思念他,连糖糕都不敢吃,生怕睹物思人。


    可方才一掀帘,猝不及防间对上那双熟悉的眉眼,仿若十数年的光阴只是一层薄纱,一撩开,往日便那般鲜活,扑面而来。


    “秦夫人?”


    外面萧世子还在等她回答,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抽了帕子沾去泪水,静了片刻,还是没有出声。


    一方面,是她怕声音暴露了情绪,另一方面,她也委实不愿应对萧放不正经的腔调。


    好在,不一会,外面的人先开口道歉。


    萧放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听起来有些失落。


    “是我唐突了,夫人不搭理我是应该的,我这就送您回去。”


    一副再恭敬不过的后辈的模样。


    见他不似前世软磨硬泡要见她一面,秦苑有些讶异,已经想好的教导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也罢,若要浪子回头,也不在这一时的几句话。日后道谢时再提点也行。


    “劳烦世子了。”她低声道。


    马蹄声再次响起,马车向着来时的方向前进。


    萧放坐在车夫的位子,从秦苑的角度看不到。


    他屈起一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抖动缰绳,唇边挑起自得的笑容。


    好似找到了新奇玩具,正盘算怎么玩的孩童。


    没走多远,便听得远远有人喊“夫人!”


    秦苑从车窗看去,见是醒秋慌慌张张跑了来。她怀里还抱着糖糕,身后跟着赶车的刘伯。快六十的老人家手里提着马鞭,被惊马掀下车后也忙忙追了过来。


    秦苑先安慰了哭个不停的小丫鬟,又询问刘伯,知他无碍后,才转头对萧放道:“我府上的人已找了来,世子送到这里就好,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她此时已收拾好心情,神情举止再妥帖不过。


    萧放笑笑,也不多说什么,让到一边,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悠闲看着。


    秦苑放下车帘,交待刘伯几句,马车便再一次调转方向。


    萧放这时问:“夫人不回城吗?是要往哪里去?”


    秦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今日本是要出城扫墓,现在天色不晚,也还来得及。”


    “哦……”萧放歪头,不解道:“扫墓为何不是清明时去?”


    “那时人太多了。”


    萧放一听便明白了。


    奉州曾险遭屠城,死了不少人。清明祭扫时人多是肯定的,再加上秦夫人身份特殊,自是不便。


    他点点头,轻松道:“既如此,我随夫人一起去吧。”


    秦苑下意识地拒绝。“这,不用了吧。”


    祭扫是私事,怎能有外人在场。


    萧放却是踱到车边,有意无意让车中人透过半开的帘缝瞧见他笑得人畜无害的脸。


    “这个时节,郊外怕是没有人烟,夫人您只带着这一老一小,委实不安全。况且,”他一双桃花眼往前头一瞥,“刚受过惊的马儿也很容易再次受惊,可得万分小心。”


    仿佛印证他的话,马儿打了个响鼻,带着车轿突地震了一下。


    刘伯紧张地拉紧缰绳,醒秋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秦苑扶住车壁,抿紧了唇。


    她怎么觉得,眉眼弯弯的小世子像只守着猎物的狐狸。


    狐狸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夫人当真不要我相随护持?”


    与记忆中那人毫无二致的英挺容貌,眼角眉梢却写满风流成性。


    秦苑胸口发堵,扭头不去看他,又想到史书里这孩子最终的结局——受凌迟之刑,刮肉剔骨,血流三日而亡。


    她到底于心不忍。


    “那便……有劳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