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作品:《软玉生香

    姬珩话音一落,房中顿时陷入了沉默。

    紫苏瞪着眼,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忽地想到这贼子心狠手辣从前搓磨她们时的样子,胸口一口气便泄了,不敢再开口,只能暗暗祈祷自家主子别再被他骗了。

    阮玉抿了抿唇,“公子说笑了,我一介妇人之身如何配得上公子。”

    阮玉突然明白,紫苏她们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早已嫁人了。

    “能让夫人孤身一人上京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夫郎,夫人何不琵琶别抱?”

    明目张胆劝她改嫁?

    阮玉猛地意识到,这位沈公子,可能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见阮玉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姬珩眼中笑意也淡了。

    “方才是与夫人说笑,夫人切莫介怀,别坏了用膳的心情。今日天气好,待用完早膳后,我带夫人在府中逛一逛。”

    阮玉早没了用膳的心思,听到他后半句话,又低头握住了勺子。

    不过是一照面,阮玉就对这位沈公子生出了几分抵触。

    磨磨蹭蹭地用完早膳,见实在拖延不了,人家又对自己有恩情在先,阮玉最终还是抿着唇扶着紫苏的手跟在了姬珩身后。

    到底怕阮玉走远了会累,姬珩想了想,便将她带到了花园里。

    时值六月,园中正是一派生机勃勃、花团锦簇,见到姬珩几人,原本正在修建花枝的几名下人连忙行礼退了下去,府中做事的人都知道,老爷和夫人待在一起时素来是不喜欢有旁人在场的。

    一直走到远处,他们才犹疑地回头瞄了一眼,怎么今日老爷没亲自扶着夫人?

    姬珩在一株开得正艳的芍药花前停下,转头就见被香气吸引得轻嗅的阮玉。

    她小心翼翼放轻了动作,常人一眼不会注意到她在做什么,可是在眼珠子恨不得长在她身上的姬珩眼里,轻嗅花香的她就像是一只敏锐的小兽在四处辨别气味。

    听到姬珩的轻笑声,阮玉动作一顿,随即面上不可抑制地染上一片绯红,有些羞窘地抿紧唇。

    姬珩知道再不说话她就跟个蚌壳一样撬不开了,当下轻咳一声,含笑道:“夫人可知这园中都种了些什么花?”

    在场若是有不相识的人,怕是要指着他骂上几句,当着一个瞎子的面这么问,不就是在刁难?

    阮玉闻言,却只觉得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嗅闻了。

    她仔细辨别着空气中夹杂的花香,沉吟片刻后道:“应是月季、桔梗、天竺葵、芍药、茉莉……”

    园中所种但凡是正值花期的,没有一种错漏。

    姬珩叹了一声,“夫人真厉害。”

    他话中满满的赞叹之意,阮玉知道不该,但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自她双亲接连去世,她被大伯父以守孝之名软禁屋中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坦然地夸赞过她。

    阮玉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

    阮伯父将她软禁后,时不时就要饿她几天或者罚她跪祠堂,等到出逃时她已经瘦骨嶙峋,模样十分难看。可她恢复记忆后却发现这具身体被养得极好,肌肤柔软细腻,脸颊也长出了肉,她手上的薄茧都快被养没了。

    沈公子虽言语轻薄了些,但内心其实不坏,不仅救了素不相识的她,还让她好吃好喝住这么久。

    阮玉这么一想,又忍不住对着面前的人笑,她不知道自己这副仰着头笑的模样实在是乖巧极了。

    姬珩眸色深了深,慢吞吞看了跟在后面的苍梧一眼,随即弯腰摘下了一朵半开的茉莉,插到了阮玉的右鬓上。

    他这一番动作来得突然,阮玉没有防备,下意识松开了握着紫苏的右手去挡。

    那朵茉莉已经稳稳地插在她发间。

    阮玉顿了顿,正想说什么,却发现那人插了花后却没退回到原来的距离,那股雪松的香气肆无忌惮地往她鼻腔里钻。

    她心下一紧,想要退后一步,却忘了自己如今看不见,被花枝绊倒后身形一歪——

    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扶住了她的手臂。本该站在她身侧的紫色不见踪影。

    阮玉微微侧头,语气里有些惊惶,“紫苏?你去哪儿了?”

    握着手中隐隐发颤的小臂,姬珩眯着眼笑了,“她对花粉过敏,不敢往这边走。”

    “是吗,紫苏?”

    远处站在垂花门旁的紫苏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就在娘子放开她手的时候,苍梧一把就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提到这儿来了,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动作轻得连身旁的花瓣都没弄掉一片。

    再一听那贼子对着娘子胡说八道,紫苏眼圈都红了,可对上那人冷冰冰的视线,只能哽咽着应了。

    “夫人,奴婢确实花粉过敏。”

    阮玉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姬珩已经拉着她的手臂往前走。

    “夫人不用担心,之前我也经常扶着夫人逛的,不会让夫人摔了的。”

    阮玉抿了抿唇,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好在这人也没太过分,知道隔着衣袖。

    姬珩回首看着乖乖跟着自己的阮玉,眸光动了动,最后沉寂成一潭深黑的湖水。

    他知道自己是个卑劣小人,趁人之危骗来了半年的夫妻时光,他也想过终有一日阮玉会恢复记忆,痛斥他卑劣无耻。

    可是阮玉恢复记忆了,却没走到最差的那一步。

    她同样把这半年忘了,忘了他们耳鬓厮磨的亲密,也忘了他欺骗她的事实。

    她再一次抛弃了他,却不知道他犯下的错。

    那他为什么不能再次引诱她?

    姬珩在书房枯坐了一夜,终于得出这个结论:诚然阮玉是个几次三番抛弃他的混蛋,但他是个从一而终的好夫郎。

    山不来就我,则我去就山。

    不得不说,沈公子不劝她改嫁时,与他一同谈天足以称得上是一件乐事,他学识渊博,不论说到什么,都能引经据典说出自己的见解,见识之广博令阮玉心生敬佩。

    但她心中不安越来越重,这位沈公子仗着她看不见,时不时便要用指尖划过她的掌心,还义正词严地说是旁边的花枝不小心剐蹭到的。

    人的指腹和花枝怎么可能一样!

    但他正色说“夫人你怀疑我?”时,阮玉又忍不住反思是不是真是自己想错了。

    她素来是个和软的性子,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别人,更何况沈公子对她有恩……

    阮玉想了一圈,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只好忍下了。

    直到姬珩终于逛够了,带着她回到自己的院中,她重新握住了紫苏的手,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夫人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望夫人。”

    阮玉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了。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沈公子年少有为,想必事务繁忙,不必在我这浪费时间的。”

    姬珩真心实意地笑了,“不忙,接下来这一个月,我都在府中。”

    阮玉唇角笑容微僵。

    这一番折腾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好在姬珩没有提出要留下来用午膳,干脆利落地走了,阮玉主仆二人俱是松了口气。

    服侍着阮玉用过午膳,等她在床上睡下后,紫苏才回到自己的房里,见着里面躺在床上的沉水忍不住就开始诉苦。

    “沉水,你不知道那贼子多可恶!”她将今日姬珩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说给沉水听,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为什么非要说他是个好心的富商?娘子明显很感激他!”

    因为腿疼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的沉水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让他的形象在娘子眼里那么好,可我若在娘子面前抹黑他,我昨日便不止是跪两个时辰了。”

    闻言,紫苏又泪眼汪汪地翻出药膏来替她处理伤口。

    沉水看着她殷勤的模样,笑了笑。

    她没说的是,若娘子忘了他,还记恨他,那他会做出什么来都是无法预料的。

    眼下这个局面,已经是最好。

    正如姬珩所说,接下来这一个月他都在府中,每天清晨都能见到他雷打不动地踏进这间院子。

    每次出门,不管阮玉怎么握紧紫苏的手,他都有法子不动声色地将她弄到自己身边,然后不厌其烦地劝她改嫁。

    阮玉从一开始的羞窘到后面的波澜不惊也不过是短短一月。

    她甚至觉得,自己治好眼睛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沈公子也说不定,毕竟每次治疗时他都在场,对着医师询问各种事项,体贴得就像他真的是她的夫郎。

    阮玉彻底养好眼睛的那天,院中来了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自称是府上的管家,对她毕恭毕敬道:“主子昨晚已经离府,托我转告夫人,夫人可自行离开,府上金银皆可取用,今日的恩情来日主子自会向夫人讨要,不会让夫人为难。”

    阮玉点头应下,收拾了行李就带着紫苏和沉水离开。

    她没拿任何一分钱,她欠沈公子良多,不该再多索取些什么。

    主仆三人顶着烈日,一路走到了镇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