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叁

作品:《男主你别恋爱脑啊喂

    回府的路上,郑袅把坐在马车外头的扶月唤进来。


    “待会找人去广盛药铺买两瓶上好的金疮药送到四殿下的府邸。”她顿了顿,又添了句,“莫要加生肌祛疤的草药,单纯的止血消炎即可。”


    扶月一向是领命办事,从不寻根究底。


    十王宅一隅简朴的厢房内。


    沈谡望着油灯下小小的青瓷药罐发愣,耳边是秦玉细碎的埋怨声。


    时而埋怨这几年京郊的庄子收益不长反跌,时而埋怨东市那两家铺子太偏日益亏损。


    他这一日盘回来的收成,哪里支撑的起一个皇子一年的基本支出。


    沈谡没有回应,好半晌,才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秦玉,无用之人如何享用无故的好处?”


    秦玉不明白其中用意,只是讷讷道:“兴许是可怜,又兴许于某些人而言,他确有那么一点价值。”


    沈谡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放下手中的药罐,他起身去净房盥洗,“不必愁苦,这一点钱财既不够花销。院中的仆从杂役一应遣散,留两个麻利的散役、书童即可 。”


    “殿、殿下?!”


    /……/


    午间休息时,郑袅趴在书案上剥脐橙。


    原本这个季节的脐橙已不多见,但是郑珏记得自家阿姐尤爱吃,特意留下几个。


    在郑袅出门前偷偷塞入她的食盒中。


    她剥了一个自己吃。


    剩下一个用小刀切开,一片一片摆成笑脸的模样,用干净的绢帕垫着,放在沈谡的桌上。


    沈谡去向夫子借阅了一本经书。


    回来时看见桌角那一方绣着杏花的丝绢,还有几瓣造型奇异的橙子。


    邻桌的少女埋头装睡,露出一个云髻堆叠的后脑勺,发间的的蝴蝶半月簪衔珠摇坠,振翅欲飞。


    沈谡佯装不察,径直落坐,摊开书本研读温习。


    不过片刻,边上传来窸窣的声音。


    然后是郑袅闷闷不乐的嘟囔:“这帕子是新的,很干净。我也没有用手碰过那橙子……”


    沈谡对她的顾虑感到有些意外。


    他虽喜洁,却很少因为这样的缘故拒绝一样食物。


    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橙子。


    他吃过的橙子都太酸太涩,实在不算甘美。


    郑袅观他神情,不抱太大希望,却仍然忍不住低声喃喃:“这是赣州的脐橙,可甜啦,真的。”


    不曾想,少年当真搁下手中的湖笔,静静的捻起橙瓣一一吃完,他的指节瘦削,恰如管玉,衬的橙肉愈发剔透。


    郑袅立刻喜不自胜,一双眼眸亮的惊人,连声问他甜不甜。


    橙香在舌尖弥留,他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而后将绢帕仔细叠好,同一个描金绘彩的红木匣一并递与她。


    是五芳斋的雪花酥,郑袅最爱。


    她抱过匣子,恨不得敲锣打鼓乐上三天三夜。


    这哪是一盒糕点?


    这简直是她重生路上闪闪发光的指路碑。


    回去便叫扶月建个神龛供起来。


    郑袅乐的眉不见眼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一个下午,就被额角顶着一个大包的沈论打破了。


    他身后带了浩浩荡荡一群宫婢侍从,滔天的气焰。


    一柄华而不实的错金鞭拦住她出宫的去路。


    他的笑容带着恐吓,一口白牙森森,“郑袅,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恶意中伤皇嗣,这可是大罪。新仇旧恨一起算,够你喝一壶了。”


    “本皇子现在就提你去慎刑司,贱皮子!”


    郑袅听完面不改色,反而徐徐开口,另起话头。


    “三殿下若花费这样一番功夫,却只能了结掉臣女,恐怕难解您心疼之恨。臣女不过一介小小的官宦庶女,哪里值得您这样劳神费力。”


    “反而是四殿下,他勤勉好学,生母又是圣人的心头朱砂。往日殿下看不惯他的虚伪做派,却只能对他略施小戒……”


    “倘若如今有一个彻底除去这祸患的机会,殿下要是不要?”


    沈论稍有动摇,却远远抵不过心中的疑虑和戒备。


    “你昨日还与那沈谡惺惺相惜,本皇子为何要听信你一面之词?”


    郑袅叹息,“原是少年慕艾,见那沈谡容貌尚佳,又颇为好学。虽有哑疾,却与我这庶女堪配,哪晓得他油盐不进……昨日更是无缘无故的怨怼于我,白费我一片真心。”


    “殿下莫急,这哪里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细说可好?不带旁人。”


    郑袅见他犹疑,又添一把火,“臣女自幼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殿下正值年少,又广习骑术射猎,有何惧我?”


    二人转至一片人迹罕至的殿阁。


    沈论对昨日的事迹存了阴影,手里牢牢握着那柄错金鞭。


    郑袅莞尔,柔声细语献出自己所谓的计谋。


    虽然手段略显老套。


    但在沈论看来——里应外合,先是攻破其心防,尔后玷污其名声,最终置其于无法转圜的境地。


    确实不失为良策。


    他心中有了计较,放下一些防备。


    却见郑袅眼波流转,含羞凝睇,一管嗓音柔似春水,“殿下,臣女小字莺莺。”


    “殿下神武,倘若此计能成,愿殿下不吝赐恩于莺莺。”


    她盈盈一拜,腰肢纤细如弱柳,“日后若能随殿下入主东宫,哪怕只得一个美人之位,莺莺也奉若珍宝。”


    沈论心下鄙夷,望着她柔弱服从的姿态,却又觉得胸怀荡漾、饱含得意。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郑袅献上一方素净淡雅的锦帕,帕角杏花犹带女儿香,“若殿下应允,可纳下此帕,以作信物。”


    沈论扭扭捏捏的接过去,收入衣襟中。


    她粲然一笑,贝齿丹唇,明眸善睐,好不动人。


    这笑叫他心中猛然一跳。


    空气充斥着粘腻又暧昧的气氛。


    少女的声音娇软,“殿下的鞭子好生独特,做工如此精良。想必是圣人赐下的宝物罢。”


    “可否给莺莺看一眼?”


    沈论骑射功夫确实不错,这正是去岁秋狝时夺得的奖励。


    他虽多疑,但是见郑袅这不堪一折的身段,也不觉得有太大的威胁。


    毕竟昨日是他不防,没有看见真正的行凶人。


    只猜测应当是她手下某位侍从。


    沈论递过错金鞭,少女细细打量,不住的赞叹其工艺繁复,是难得一见的至宝。


    他扬眉一笑,正欲舞两鞭给她长长见识。


    忽觉得咽喉被重重扼住,呼吸不畅。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少女,此刻正用长鞭死死勒着他的颈部。


    其力道之重,他几欲断气。


    “沈论,你是在宫里横久了,私刑都敢滥用呐?是奉了谁的旨意来捉我,皇后还是陛下?”


    “都没有罢。”


    “毕竟你没有证据,顶多煽动你那没脑子的母妃,几句哭诉骗得她为虎作伥罢了。”


    “你不会真以为我怕你怕的不行罢……哈哈,三殿下,昨日您从树上摔下来,可是我''救''的您啊。”


    “恩将仇报怎么行呢。”


    黄昏中,耳畔的女声带着诡异的笑意,像沾了毒液的蛛网蔓上他的脊骨,令人胆寒。


    “放…放开我……”他竭力出声。


    “可以呐,求我。”


    沈论固然万般不愿,可是求生的意识强过一切,他甚至不敢反抗, “求……求你。”


    话落,郑袅竟当真松开了他。


    他如脱水上岸的鱼大口呼吸,正欲唤人。


    双手便被反剪下压,唇齿也被用力捂住,是一双宽厚的、带了薄茧的手掌,不是郑袅。


    她带了人!


    郑袅看着沈论身后面如沉水的歌舒,捋好裙摆蹲下身,撑着雪白的双颊同他对视。


    “三殿下,大可不必咽不下这一口气。昨日您到底在做什么,您自个儿心知肚明。如果非要挑明了说,岂不是败坏了殿下的名声。”


    她一面说着一面摸出他怀中的手绢,绢帕拍打他的眉棱鬓角,充满嘲弄的意味。


    “今日之事也是同样的道理,既没有证据,就不必这样大动干戈,最后玉石俱焚,实在不美。”


    她凑近他,从袖中摸出一罐小小的药膏,带着川穹香浓的气息,揉上他脖间的淤痕。


    “殿下动我即是动郑舍人,动郑舍人即是动长公主呐。”


    “殿下自爱。”


    淤痕化开,细白的十指抽离,在绢帕上反复擦拭。


    沈论被迫以向上的角度仰视她。


    朦胧的光晕笼上她粉白的襦裙,少女衣袂翩跹,耳垂上的琉璃珰灼灼生辉。


    “真是凑巧,殿下穿了一身高领的衣裳。”


    她的音容有些模糊。


    风声如唳,似鬼魅,似妖邪。


    叫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唇齿生寒的滋味。


    荒芜的宫殿一角。


    穿着玄衣的少年缓缓瞬了瞬猩红的瞳仁,弱声呢喃,“莺莺”这两个字一遍遍转过他的舌尖,少年仿佛是要将这字眼嚼碎吞入心肺中。


    /……/


    郑袅和沈谡同窗的第三个月,大明宫中暑热渐盛。


    大约再过两旬,圣人便会领宫中嫔妃去禁苑避暑,皇嗣有课业,只能随行一个月不到。


    除却皇室中人,部分得宠的朝臣也会同行。


    郑府沾了昌平的光,同样位列其中。


    禁苑在骊山之北。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虽是为了避暑,可是这一路颠簸,车厢中更是闷热。


    即便放了冰鉴,也叫人难以忍受。


    郑袅幼时常常在江南汴京两地往返,早已习惯,沈谡却吐的不成样子。


    夏日里莲子清甜解暑,又因郑珏喜食。


    郑袅车中备了不少。


    傍晚歇息时。


    沈谡晕得吃不下饭,靠在长亭下透气。穿着粉白罗裙的郑袅揣着一捧莲子,蹦蹦跳跳跑过来。


    她挨着他并排坐下,掏出山楂糕、枣泥等一应小食,跟在动物园里投食似的一股脑塞给他。


    他慢吞吞的吃着垫肚子,她就在一旁剥莲子,一边剥一边说些闲话。


    往常郑袅或是说从婢女那听来的八卦,或是讲些杂七杂八的见闻。


    今日她看了一本新得的话本子,正在兴头上,拉着他一起听。


    夏日的晚风悠悠凉凉,吹的她发丝轻旋,拂过他的耳廓。


    讲到长孙肖得知彤秀未死,于是聘她入府,一夫二妇,和美团圆便是结局。


    沈谡眨眨眼,神色茫然,比了几个手势。


    意思是“彤秀爱长孙肖吗。”


    郑袅已经习惯了他的表达方式,却不太理解这个问题,于是随意点头,将剥好的莲子放在他的手心。


    “应当罢,她等了长孙肖许多年。”


    眉目如画的少年不明所以,望向远处,“这算什么爱。若让我等一个人这么多年,为他假死,为他苦熬,他转眼娶了别人。”


    “我定杀了他。”


    郑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