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贰
作品:《男主你别恋爱脑啊喂》 师傅讲完一篇文章,便要求学子自行默读抄写两遍。
窗外一点春光探进屋内。
郑袅借机偏过头去看沈谡。
少年垂眸,浓密的翦羽像扇子一样拢下一片阴影,鼻背高挺,双唇软而殷红。
好乖。
郑袅抿出一个笑容,在宣纸的背面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
而后在纸下压了一块甘甜的饴糖,一并推过去。
沈谡别过眼,并不理会。
郑袅不气馁。
午间休息的时候把糖偷偷藏在了他的纸镇旁。
今日讲习的师傅从前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教风出了名的严苛。
郑袅也不敢造次,端直了身子,一板一眼的跟着其他学生诵读。
古文生僻晦涩,读来十分拗口。
她本就不算好学,除了偶尔看几本游记话本子图个乐子,几乎从不翻阅书籍。
念了不过十句,她就出了两次错。
念到“厥民隩,鸟兽鹬毛”一句,郑袅的嘴就像烫了水的葫芦,一直打瓢。
这下连耳力不佳的师傅也听出来了,他急忙叫停。
花白的眉头紧蹙,手指颤颤巍巍一点,“郑袅,你站起来,将这段再读一遍。”
郑袅还未及笄,没有正式赐字,只好叫她的大名。
古时候的书籍哪里有注音,眼下连浑水摸鱼也不能够了,她再读了一遍。
磕磕绊绊,错漏百出。
称的上是不堪入耳四个字。
一时学堂上调笑声、窃语声绵绵不断。
师傅老眼一昏,到底不敢相信——郑袅的父亲可是近二十年来最富才名的探花郎,不然如何能官至内书舍人一职。
怎么生出来的女儿连最基本的句读都不会?
他急的来回踱步,“令尊不曾为你延请西席吗?”
郑袅不太有底气的颔首,应道: “回先生。家父早年带弟子请教过姑溪居士,还有苏州的石林先生。是弟子没有学好。”
两位都是极有名气的女先生。
师傅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叫她坐下,这几日好好进学将课业赶上来。
郑袅红了脸,用书掩着面,这才发现沈谡竟然在看她。
虽然只是淡淡的瞥了几眼。
却把郑袅囧的不行,这是什么古早又尴尬的吸引注意力的方式啊。
真的会有男主喜欢笨蛋美人吗。
这一日匆匆回到府上。
郑江皓忧心女儿在一众金枝玉叶中受了委屈,用过晚膳,便来春涧院同她谈心。
老父亲左问右问。
她只说一切都好。
忽然想起沈谡。
她总觉得这位殿下说不上来的奇怪,为何一整日下来都没有看见他说话呐?
师傅也不曾点他背诵文章。
她呷了一口郑江皓送来的樱桃蔗浆,试探道:“阿耶,夫子安排我与四皇子坐在一处。”
“可要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女儿怕不知事惹恼了殿下。”
“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这位殿下幼时母妃不幸罹难,自此他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郑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郑江皓前脚一走,后脚她就去识海里翻起了剧本。
这剧本她当话本子看了五六遍不止。里面是没有细纲的,只规定了大体剧情,其他的全赖自由发挥。
但是每一个人物的信息都很详尽。
她把沈谡那一栏逐字逐句的看完。
发现他确实没有口疾这个特性。
多半是装的。
不过沈谡这口不能言的人设着实立的巧妙。
完全阻断了郑袅同他开口/交流的机会。
连着七日下来。
她和沈谡唯一的接触就是——课间给他塞的糖果、糕点全被他一一放回了自己的书案,堆成了一个小山的形状。
郑袅吃着他还回来的奶酥糖,心里慢慢琢磨。
还有个六七年呐。
也不着急。
这一年争取能让他正眼看自己就行。
打着这样的主意。
接下来几日她就不强买强卖的给他塞零嘴了。
先缓缓。
换个法子罢。
次日,郑袅院中的杏花开了,她折了几朵簪在鬓边。
沈谡的位置挨着窗。
她又挑了含苞欲放的一枝插在窗边。
她今日来的格外早,于是倚着窗棂眯了会眼。
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恶意响动。
郑袅转过身。
宗人府里关了大半个月的沈论回来了。
他在门口呲咧着牙上蹿下跳,还穿了一身满是宝相花纹的衣裳。
像个壁虎,花斑壁虎。
怎么圣人几个孩子。
唯独沈谡长的这样好看。
是他老人家亲生的吗。
招摇了半天的沈论发觉郑袅不过瞟了他几眼,就发起了呆。
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怒火中烧,正欲做点什么。
忽然看见玉面桃腮的姑娘眉眼一弯,竟对他露出个笑来。
沈论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来的正好。
花斑壁虎。
我等你好久啦。
像这种脑仁拎出来没有二两重的炮灰反派,不就是她和男主最好的感情调味剂吗。
沈谡觉得今日郑袅的心情格外好。
读了一日的“之乎者也”,她的脸竟没有垮下来。
前桌那个弘文馆大学士的外孙女,话既多又烦,郑袅往往和她说上几句话就会不耐烦的敲桌子。
今日却没有。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沈谡很快就知道了。
沈论回来了。
他还频频回头望向这边。
郑袅也特意穿了新做的裙子,戴了杏花。
沈论的母妃一贯想与昌平交好,郑袅又时常被她继母带着入宫,想必两人早早就打过照面了。
他不再分神。
一心听夫子讲去年的策论。
郑袅一头雾水。
沈谡生气了。
不知在气什么。
往常夫子要点她答话,他还会给自己使个眼色。
如今是连颗眼眵都懒得丢给她了。
他手里最宝贝的那本历年三甲殿试答录合辑都快被掐坏了。
午间用饭的时候他还非得换个地方,总之就是不乐意和她挨在一块。
短短一日,郑袅急得长了个燎泡 。
吃脐橙的时候烧的她嘴都变形了。
究竟是哪个环节害得她负分了!
戊时下学,她一溜烟领着扶月出了宫门,打算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实在不行把那破烂系统敲醒问一问。
这十多年来它真是一点金手指都没给郑袅加过。
院门口的柳叶还能用来出恭呢。
它顶个什么用?
才坐上马车,她发现自己着急过火了,夫子布置的课业都没抱回来。
原是叫扶月回去拿,可她不识字。
郑袅只好自己再跑一趟,不知想到什么,她把那个驾马的女侍卫一起带了过去。
沈论这种小鬼是最磕碜人的。
她得防一防。
两个人马不停蹄的奔过日华门,往东一转,却发现院门未锁,里头空无一人。
郑袅觉得很怪。
怪极了。
沈谡是什么人呐。
搁现代他就是一天不刷五套理综不能够吃饭的金刚狼。
要不是估摸着他现在还在上书房整理策论。
她也不会贸然跑回来。
郑袅摸墙猫腰将庑房睃巡了一圈。
竟然没有人。
风声穿堂而过。
角落放杂物的耳房房门虚掩,被风吹的吱呀作响。
她打了个手势,让女侍卫绕一圈跟上来。
两人趴在墙角定睛往里头一看。
果然看见了沈谡——双手反绑,眼蒙黑布,被吊在房梁上的沈谡。
还有那只花斑壁虎。
显然,这次的壁虎没有孤军作战。
他带了两个小黄门,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拿着刺鞭。
什么癖好呐这?
就沈论这张脸和沈谡玩这个?
哪有一点美感可言。
郑袅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一挥手,人高马大的女侍卫向前一个跨步。
一手拎起一个小黄门,跟拎两只小鸡崽似的,并迅速给了他们一个对碰。
这俩不成气候的玩意儿就解决了。
沈论这小破烂她得自己收。
十八岁以前她就这一个男人,他也要来嚯嚯一脚?能够份吗小渣滓?
郑袅抡起旁边的大簸箕往他腰上一砸,沈论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仰倒在地上。
郑袅一个重压,骑上他的脖子,直接抓着他的天灵盖往地板上一顿哐。
哐晕了,额头上好大一个包,跟摔的一模一样。
女侍卫原是江湖人士,当年她老家闹饥荒的时候,郑袅刚好南下路过。
见她虽然瘦巴巴一个,但是很有几下拳脚功夫。
就让阿耶带回去仔细栽培了一番,根骨确实不错。
赐了个名叫歌舒。
跟了郑袅五六年,如今十七岁不到,壮的像个小牛犊,长的比他阿耶还高上半头。
歌舒将沈谡轻轻一抬,松开绳索,放在地上,便自觉的扛起沈论离开了。
郑袅挤出几滴眼泪,跌跌撞撞的扑上去。
沈谡闻到一点清淡的杏花香,眼前的布条掉落,一片灿烂的余晖涌进来,簪着杏花的姑娘捧起他的脸。
她的手又软又凉,像一块羊脂玉。
破碎的金光跃上她的眉睫,琉璃似的瞳仁倒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她的眼尾好红,有水光。
“殿下,我是郑袅。你别怕,我送你回家。”少女的声音清脆,像屋檐上摇晃的玉铎。
有一瞬间,沈谡以半拥的姿态被她搀扶着,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一种近乎汹涌的温热涌上他的心头。
他看见自己识海里的朱兽真身,华丽盛大的翎尾燃烧着,几乎灼伤他的神魂,他也因此得以听见一道遥远的心声——“这厮腰还挺有韧性”。
“……”
/…/
“腰很有韧性”的少年被郑裊牵着袖角,一路往南,穿过昭训门,望仙桥。
一直被她带到了永兴坊。
站在十王宅门口,他停步不前,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衫,在她手心写下“沈论”两个字。
郑袅轻声叹道:“三皇子实在太不小心了,竟然失足从树上摔了下来。臣女也只是碰巧瞧见,便差人将他送去了太医署。”
“只盼他一切都好……”少女眉心微蹙,一派忧心忡忡的模样。
“殿下今日见过三皇子吗?”
她用绢帕假意拭泪,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狐狸。
他在心中暗暗吐字。
却仍是在夜色中摇头,顺应了她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