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异族人

作品:《春不瞒

    最终谢云闲还是带上了崔灵景。


    准确来说,是崔灵景“死皮赖脸”跟了上来。


    其实谢云闲压根没想好去做什么,她只是气头上,不想搭理崔灵景,说的气话罢了。


    崔灵景此人还如此不识眼色,非要跟她挨在一起。


    “还生气?”走出崔府,崔灵景问。


    “不曾生气。”谢云闲语气冷硬。


    既然都在他面前发了脾气,谢云闲索性破罐子破摔。


    适逢仲春,清晨雷雨过后,建康城染上了一片湿意,柳絮纷飞,如同漫天大雪。


    温润春雨,和畅春风,怡人春景,抚平了谢云闲浮躁的心。


    “二姑娘。”


    “崔灵景。”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谢云闲抢先道:“你先说。”


    “没什么。”崔灵景伸手,从谢云闲青丝间拈下一团白色绒毛。


    他一松手,柳絮随风而去。


    谢云闲愣了一下:“你头上也有。”


    又道:“你自己拍拍。”我可不会帮你。


    崔灵景:“……”


    崔灵景无声笑了一下,问:“夫人想说什么?”


    谢云闲心里暗暗无语,这会儿又喊她“夫人”了?


    真是变脸如翻书!


    人人皆道捉摸不透谢云闲的心思,依谢云闲看,崔灵景分明更难懂。


    看似什么都不关心,心眼子却多得很。


    谢云闲问他:“小公子为何这么针对你?若他仅仅是瞧不起你的出身,不会主动跑到你屋子里招惹你吧?”


    “夫人聪慧。”崔灵景先是夸赞了她一句,随后道:“三年前,他母亲服毒自尽。”


    谢云闲嗅到八卦味道,两耳竖起:“为何?”


    “她母亲自作聪明,想对宁夫人下手,却被发觉,惩以‘警告’。她母亲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陷害失败,反被报复,为此深受打击,最终承受不住,不管不顾,选择自尽,留下崔净风一人。”


    “那崔净风……”


    “那夜他躲在假山后悲泣,我碰巧撞见,他许是觉得丢了面子,便开始处处针对我。”


    “……”


    谢云闲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她暗想:那你也不算无辜嘛。


    崔灵景似有所感,冲她微微一笑。


    谢云闲:“……”


    谢云闲一脸不信:“你故意的?”


    偷看别人痛哭流涕……看样子崔灵景也不是做不出来。


    崔灵景无奈:“那次真是巧合……”


    大雨过后,万户敞开,摊贩纷纷出来摆摊,人流涌动,沿着长街从东至西,望不见尽头。


    “好热闹。”谢云闲感叹。


    两人并肩穿过街巷,走走停停,卢青和荷华跟在身后,与他们相距一丈远。


    “两文钱冰糖葫芦哟……卖冰糖葫芦……”


    “卖大米——卖大米——”


    “羊肉,新鲜羊肉——肥的嘞!”


    上回这样轻松地逛集市,还是许多年之前。


    谢云闲流连于摊贩之间,脸上浮现出温和惬意的笑容。


    “姑娘,可要看看这镯子?”


    谢云闲被人叫住,转头,见一小贩正冲她憨笑:“翡翠玉镯,金镯子,银镯子……任姑娘挑选。”


    此人长相有些特别,个子不高,头大眼小,留着浓须,皮肤黝黑,赤|裸的臂膀刺着诡丽图腾,下颌有一条长长的疤,延伸藏入领口,无论是模样,还是说话的强调,都不似汉人。


    谢云闲盯着他,心中讶然:异族人?


    谢云闲怔愣间,崔灵景拿起一个碧玉镯子,问:“这个怎么卖?”


    那小贩立刻谄媚道:“公子好眼光!这可是我这里最珍稀的翡翠镯子,产自我族西南,经工匠精心打琢,质地细腻,颜色浓艳,富有光泽。”


    谢云闲奇道:“你要买镯子?”


    “你上回说丢了个镯子,卢青未寻到,我赔你一个。”崔灵景道,“不过自然比不上白夫人送的。”


    这不过是谢云闲当初为了调查尸体随便扯的谎,她都快忘了,没想到崔灵景还记在心里。


    她不可能真的让崔灵景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谎赔自己一个镯子,于是道:“算了……你若真想赔我,不如自己做一个。”


    崔灵景是绝不会答应的,这事便能翻一页了。


    岂料崔灵景点了点头:“好。”


    谢云闲呆愣住——你好什么好?


    崔灵景将镯子放下,那摊贩还欲挽留:“公子可要看看别的?这些都很衬这位姑娘……”


    -


    两人逛了一圈,扫荡了许多东西,卢青和荷华大包小包地将东西提回崔府,谢云闲命荷华送了些去给路姨娘。


    崔灵景没跟他们一起回去,说要去医馆取药,若是去晚了,卫大夫那暴脾气又得炸。


    百草堂今日异常僻静,来往人很少,连平日候在门口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


    崔灵景轻车熟路地绕过正房,走过长廊,进了一间隐蔽却奢华的偏房。


    屋内坐着一人,站着一人,形容朴素,却莫名给人威压,令人心头一颤。


    崔灵景合上门,转过身,对着正坐那人行叩拜之礼:“臣见过陛下。”


    众人万万想不到,孝帝会在此时出了宫,在这医馆里,接见传闻中不涉朝政、安分守己的病秧子崔灵景——两人还以“君臣”相称。


    崔灵景向孝帝禀报近况,事无巨细,条理清晰,一改往常冷淡随意模样。


    孝帝微微颔首,又问:“你明日出发去益州?”


    崔灵景答话:“是。”


    孝帝不问他要做什么,反倒问:“谢家那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崔灵景有一瞬的停顿,很快语气平稳地回答:“臣并未察觉她参与了此事。”


    孝帝目光平静,提醒他:“她可是谢睿的女儿。”


    崔灵景俯首:“臣明白。”


    “崔灵景。”


    “臣在。”


    孝帝的目光静静落在崔灵景身上。


    崔灵景腰身笔直地站在他面前,身姿清瘦挺拔,稍显苍白的脸上显露出与年纪不相仿的坚定平和,如墨似瞳孔里藏着连他都无法触及的野心和算计。


    孝帝恍惚忆起,五年前跪在他面前,那个单薄清冷的少年。


    “你可还记得,你十七岁那年,在明德殿上说的那番话。”


    十七岁的崔灵景,跟着崔玄墨进宫,却瞒着崔玄墨,跪在明德殿前,祈求面见圣上。


    那一面,便是崔灵景人生的转折。


    此后五年,崔灵景表面是与世无争病秧子,实为孝帝心腹,背地里为孝帝做事。


    一如五年前在明德殿上,崔灵景双膝跪下,叩首许诺:“臣牢记于心,定不负陛下所托。”


    孝帝不再多言,从腰间取下铜制伏虎状令牌,递给他。


    “此事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崔灵景接过,“臣遵命。”


    -


    这夜谢云闲仍是与崔灵景同床而眠,但这回她不到亥时便和衣睡下了。


    她闭上双眼,自我催眠,心无杂念,很快睡了过去。


    崔灵景何时回来、几时睡下,她全然不知。


    第二日谢云闲早早醒来,早早出了门,出门时只带了荷华一人。


    白溪死于益州,生前最后的愿望是将尸体运回建康,跟谢微芳埋在一起。


    明日乃归宁之日,谢云闲要与崔灵景一同回益州,走之前,她想去看看阿娘和姐姐。


    一别多年,她终于来到母亲墓前。


    谢云闲面带笑意,如同母亲生前般与她畅聊。


    “阿娘,你跟姐姐在那边过得可还好?”


    “阿娘,云闲成亲了。”


    “是和崔家的四公子,叫崔灵景,我虽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但我们还算和睦……”


    “明日我便回益州,阿娘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阿爹?”


    ……


    晨阳隐去,阴云聚拢,林间漫起白雾。轻雷骤响,林中鸟惊起,纷纷扑着白玉似的翅膀往外飞。


    荷华走近:“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走了。看这昏天暗地的,估摸着要下大雨。”


    谢云闲对着白溪和谢微芳的墓碑,行了一礼,微笑道:“阿娘,姐姐,云闲下次再来看你们。”


    随后她敛了笑意,神色微怔,垂眸,轻声呢喃:“阿娘……”


    “您当时紧握着我的手,究竟想说什么呢……”


    -


    “啊——好饿啊!”


    谢云闲伸了个懒腰,对荷华道:“我们去寻些吃的。”


    这天气雷声大雨点小,才飘落几串雨珠,又止住了。


    两人回到集市,谢云闲顺路买了块烧饼填肚子。


    “这烧饼比益州……”


    正走着,忽然冲出一人,撞上了谢云闲。谢云闲拿着烧饼的手没稳住,还未咬上第二口,烧饼就被撞落在地上,沾了一地灰尘。


    谢云闲气恼十分:“我的烧饼!”


    那人低头走得急快,撞了人也不道歉,从谢云闲眼前一闪而过,谢云闲只注意到他下颌上有一道疤痕。


    荷华安抚道:“姑娘,要不再买一个吧……”


    “等等。”谢云闲盯着那背影,“这不是那个卖镯子的摊贩吗?”


    那人虽然垂着头,围了头巾,披了件蓑衣,但他那道刀疤实在太显眼,谢云闲一眼便认了出来。


    谢云闲疑惑:“他不卖东西了?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姑娘认识啊?”荷华也伸长脖子去看。


    谢云闲点醒她:“是昨日那卖镯子的。”


    “那他怎么从那巷子里窜出来了?”


    对了,巷子。


    谢云闲转身,朝那人冲出来的方向望去。


    人影绰约,柳陌巷深,她压根看不见那边有什么。


    “我们过去看看。”


    荷华“欸”一声,“看什么?”


    直觉告诉谢云闲——不对劲,有猫腻。


    她挤过人潮,快步往那边走去。


    “姑娘……您慢点!”


    建康城中街巷纵横交错,有些巷子宽敞明净,一眼就能望到头,有些则弯弯绕绕,阴暗逼仄,谢云闲无疑走入了后者。


    “姑娘,要不……我们回去……吧?”荷华攥了攥她的衣袖。


    陋巷狭隘,她俩手无寸铁,容易被人盯上,她担心会突然冲出几个叫花子或小流氓。


    “怕什么,这又没鬼……”谢云闲话音一止,秋水般明澈的双眸顿时睁大。


    深巷里躺了个人,面朝地,一动不动,别在腰上的长刀刚拔出一半。


    一把小刀从那人背后插入,未干的鲜血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