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墙下尸
作品:《春不瞒》 谢云闲向来说到做到,雷厉风行。
她让荷华迅速收拾好了行装,等日落山头再行动。
夜色阗寂,天高露重,半月挂于枝头,洒落一地皎洁朦胧的月光。
荷华从床底下拖出行囊,扛在肩上。为了出行方便,两人都换上了简便的窄袖短衫。谢云闲将发上头饰都摘了,仅留一个发簪将头发挽起,干脆利落。
谢云闲吹灭烛火,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仅剩一片窗牖透着月光。
荷华还是惴惴不安:“姑娘,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放心,阿爹此人胆小诺人,最怕惹事,必会处理得不着痕迹。”谢云闲拍拍衣袖起身,走向那抹唯一的亮光,自嘲道:“我原以为他是真心疼我们,不想他疼爱的从来只有一人。”
“姑娘……”
谢云闲打断问:“几时了?”
荷华小声回道:“已是亥时一刻。”
谢云闲压下心底纷杂情绪,果断道:“走!”
她轻车熟路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平稳落地。
荷华跟着谢云闲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跟着翻窗,折腾好一会才跟了上去。
后院有一棵粗壮的大树,枝干虬劲,枝繁叶茂,坚硬修长的枝条越过围墙延伸至墙外,颇有点红杏出墙的意味。
谢云闲最初见它时就想,若是攀着树枝往爬上,便能轻松翻过这堵墙。
墙对面是死胡同的尽头,小巷诡秘,错综复杂,几乎无人往来,因此不易被发觉。
此事对谢云闲容易,对荷华却艰难,她试了几次,还是以失败告终。
谢云闲便道:“你从东门出罢。”
“姑娘,我……”
谢云闲知她所想,安抚道:“放心,我无事,会在此处等你。”
“是。”荷华抱着东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待荷华离开庭院,谢云闲才爬至墙上。陋巷无光,低头一望,似是无底黑渊。
谢云闲心知围墙不高,估摸过可以直接跳下去,她心一横,一跃而下。
“砰!”
不料墙角下竟有个东西,谢云闲落地时险些踩到摔跤。
她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会,她察觉那东西毫无动静,似是死物,才稍微松了口气,从袖中掏出火折子。
火光亮起那一刻,她也看清了眼前的“庞然大物”——是个灰色大麻袋,椭圆柱状,内里包裹着的物件形状诡异,但裹得严严实实。
这个地方怎会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荷华还没来,她顾不上了,试探着走上前。
借着火光,谢云闲找到捆着袋口的麻绳,单手利落地将其解开了。她深吸一口气,使上力气,一口气将麻袋扒开。
“呼——”
几乎是同时,谢云闲脚步慌乱地往后撤了一步,险些惊呼出声——麻袋里竟然塞了个人!
谢云闲脑中如一道春雷乍响,给她炸懵了。
她平缓了一下呼吸,走上前,弯下了腰,将指尖探向那人。
果然……已没了气息。
谢云闲心中惕然。
为何这里会有个死人?
“姑娘——”
不远处传来细碎脚步声和呼唤声,另一道亮光出现,逐步朝她靠近。
“嗬!”
待荷华走近,看清眼前一幕,被吓得手一抖。谢云闲赶紧捂住她的嘴,才未将尖叫泄露。
荷华压低声音,微微发颤:“发生何事了?!”
谢云闲沉默不语,将手中火光吹灭。
她蹲下身,靠近尸体。
“姑娘,小心!”
“嘘——”
等荷华时谢云闲已缓和了情绪,此时强忍骇意,凑近了尸体,用力将麻袋全数解下,露出全尸。
谢云闲朝荷华招招手,荷华忙将火光靠近尸体,给她照明。
谢云闲观察尸体,轻声道:“此人有些眼熟。”
荷华讶异:“姑娘见过?”
谢云闲却摇头:“未曾。只是他这装扮,跟今日来提亲的崔家仆从甚为相似。”
“那这是崔家的小厮?遭人杀害了?”
谢云闲没接话,抬起死人的下巴看了看,又撬开了他的嘴。
荷华忙道:“姑娘,别脏了手……”
“无碍。”谢云闲眉头皱起,朱唇轻启:“此人颈处有勒痕,是被勒死的。勒痕自下至上,证明凶手比他高。齿中存有布屑,生前被人用麻布堵了嘴,应是怕他呼救引来其他人。”
脑中灵光一闪,谢云闲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因为蹲了许久,腿有些麻,她起得急,险些没站稳,幸好荷华手疾眼快扶住了。
谢云闲道:“荷华,帮我一下。”
荷华不明所以:“怎么了姑娘?”
“你将我举起来。”
“啊?”
谢云闲不多解释,只是催促,荷华便只好吹灭火光,依言环住了她的腿,拼尽全力助她往上。
荷华在底下,看不见谢云闲在做什么,只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墙头左右来回摸索。
“姑、姑娘,好、好了……吗……”不多时,荷华就气喘吁吁了。
“行了,你松手罢。”
荷华立即如释重负地松了手,还不忘扶住谢云闲。
“呼、呼……姑娘可是看出什么了?”
“嗯。”谢云闲面露肃色,低声道:“此人是从我们院中被丢出来的。”
荷华吓一跳,忙问:“何以见得?”
谢云闲闭上了眼,在脑中开始复原事发情形。
一个仆从装扮的小贼鬼鬼祟祟来到了谢云闲院中。
环顾四周,才轻轻推门而入。
院中空荡无人,他或许试图闯入房内。
此时,突然出现另一人,此人比他高,力气也大,或许是个及冠男子。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小贼,从背后踹了他一脚。
小贼猛地跪在台阶或石板上,膝盖处沾了一片灰。
他可能来不及站起,就被人用麻绳勒住了脖子。
对方拖着他,他拼命挣扎,但力气悬殊,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拖着走了一段路,被拖到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因是被人往后拖,所以布鞋后跟擦着石板留下了白色擦痕。
紧接着,不知发生何事,死者想要呼叫,却被堵住了嘴。
或许是逼迫无法,凶手便直接将他勒死了。为处理尸体,凶手将死者套入麻袋,而后举着尸体放到了后院的墙上,用力将对方推了下去,所以墙头上才会有一块地方相对干净,比其他地方都要少些灰尘。
……
小贼为何要潜入她院中?又为何被杀?凶手是何人?
凶手既能出入她院中,必跟谢家有干系。而这小贼,又穿着崔家的服饰……
脑中无尽的疑问拦住了她出逃的脚步。
沉思许久,谢云闲心下有了判夺,低声开口道:“荷华,我不走了。”
荷华张大嘴巴:“啊?”
谢云闲目光坚定,语气中也多了一份坚决:“我要去建康看看。”
“姑娘您可想好了?这‘看看’跟成亲可不同啊……”
谢云闲叹了口气,坦白了些实话:“阿爹和陆姨娘背地里给我物色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公子爷,连张家那肥头大耳的油物也算在其中。今日不嫁,明日也是要嫁的。你当我们真能逃出谢府的搜捕?怕是刚出城,就被逮了。我原是不爽,也想给他们找个不痛快罢了。阿爹肯定不知有人竟在他府上杀了人,我们先不要声张,不然他怕得三四天睡不着觉。如此一来,不如嫁了,再借机探查此事,也比嫁给那张大耳有趣。”
……
谢云闲说嫁便嫁,转身就往回走,荷华只得拎着大包小包跟上。
巷子蜿蜒曲折,走了好一段路才走到出口。两人弯弯绕绕,从谢府偏僻的东门而入。
此时夜已深,谢府内一片寂静,碧池倒映月色,光影浮动,暗藏玄机。
两人蹑手蹑脚往回走,还未到院门,就碰见一个高大身影。
“二妹妹?”
谢观声为益州太守,平日公务繁忙,早出晚归,两人不常见,不知怎的,偏偏这时候遇上了。他目光扫过谢云闲一身装束和手里的布包,沉默不语。
躲是躲不过了,谢云闲只好硬着头皮上,换上一副娴静文雅的姿态,欠身行礼道:“二哥哥好。”
谢观声素来沉稳肃穆,少言寡语,此刻也只是简单问一句:“已是亥时,何故未眠?”
谢云闲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却故意露出被抓包的微微羞涩感:“实不相瞒,云闲听闻要去建康,感路远迢迢,便想瞒着阿爹拿些小玩意去当了,换些盘缠。也不想让人认出,故做此装扮。行至半途,又心不忍,便回来了……让二哥见笑了。”
“原是如此。”谢观声抖抖袖子,沉声道:“二妹妹何必这般拘束,若想要钱,尽管跟陆姨娘提。明日我便差人送些礼物来,你尽管收下,到了建康,不要受委屈。”
谢云闲装作喜笑颜开,连忙道谢:“谢二哥。”
-
婚期定在下个月,约莫一个半月后。
因路程艰辛遥远,谢云闲提前启程前往建康,荷华随行。
抵达建康当日是惊蛰,谢云闲在路途中度过了一个初春。
二月春风吹杨柳,一路上花光柳影,鸟语溪声不停。谢云闲在足不出户多年,此番赏了一场好春光,心情惬意舒适,觉得前方的路也没那么艰涩了。
船只顺流而下,见证万物在春日里苏醒,呈现一派生机。光阴逝水,谢云闲转眼便从山高谷深、潮湿冷意的益州到了细雨微风、湿花飘絮的江南。
江南的风光比益州更为灿烂夺目。
晴光潋滟,烟柳如画,满街杏花落入秦淮河,采莲少女成群泛舟高歌而过。街巷交错,桃红柳绿,薄雾里人影绰绰,吆喝不止,热闹非凡。
时隔六年回到此处,望见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谢云闲心中感慨颇多,疲倦却一扫而空。
车马将她送回谢府旧宅。
旧宅荒废已久,虽由丫鬟提前洒扫过,整洁干净,但难掩落败,看着依旧空荡荡的,毫无生气,院内草木枯萎许久也无人修裁。
谢云闲无心这些,她兴奋地对荷华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春光明媚,土膏渐香,走出院门,盎然春意铺面而来。
良辰美景,怎能少得了美食?
谢云闲迫不及待去芳歇楼——那是她儿时最爱去的地方,有她在益州惦念多年的各式点心。
芳歇楼是建康远近闻名的酒楼。登上楼阁,俯瞰建康,能赏一片蓬勃春景,在此处登高饮酒、呼朋聚友最为适宜。
谢云闲兴高采烈跑在前面,荷华舟车劳顿,喘着气跟在身后。
街道狭窄,驿使骑马疾驰而过,惊得众人慌乱躲避。
谢云闲走得急,反应过来时,骏马已离她不及两丈远。
她蓦然停住脚步,侧身往后退,却不想身后有人,直截撞了上去。
一声惊呼紧随其后:“四公子!可有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