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万济门(七)
作品:《小瞎子疗养秘籍》 黑。
太黑了,莫惊鹭曾以为她已经见识过人间至暗,失去视听两感后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她的动作未有半分迟疑,趁着城主滞空之时,枪尖再次没入身体,几乎要将他刺穿。血液溅到了脸上,温热的感觉缓缓地从眼睑流下,将空洞的眼睛染得猩红。
前后皆是深渊,而她义无反顾。
“严岁!”
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唇瓣张合,每一次碰触都迸溅出嘶声的大喊,“杀了她!”
两声血肉被利器刺穿的闷响同时响起,严岁的剑被挡开,被迫回转,在钟译的胳膊上留下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严岁腹部剧痛,缓缓地,他回过头去,与燕行四目相对。喉咙一阵腥甜,他生生将涌上来的血咽了回去:“果真是你。”
长剑被从腹部拔出,红色顷刻间将衣裳浸透了,那几枝竹子也成了血竹,在冷冷月色下泛着不祥的色彩。
“被自己的剑法洞穿的感觉怎么样?”燕行歪了歪头,他没着急出手,“司主,我得将你灭口在这。”
严岁用剑鞘撑着身子,踉跄了一下,勉强保持和他平视。
“你的主子是谁?”
他不爱争斗,不代表他猜不出来背后有人。
见燕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严岁捂着伤口,平声猜道:“是沈相。”
燕行的脸色终于变了,探询地看着前上司,想在他的脸上看出破绽。
是误打误撞?还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你前来明镜司的时间不对。”
那会正值沈悬世升迁,正是扩展势力的时机,往明镜司里塞人也无可厚非。况且如今李珖登基,朝野里的旧势力被他清了个大半,唯有沈相身为帝师,念在他兢兢业业为李珖夺嫡的份上才免遭打压。
沈派独大,能压制住明镜司的除了李珖唯他一人。到底还是他引狼入室,怪不得别人。
燕行办事利索,脑子却实在不太好使。
严岁在心里骂了燕行一顿,没有与他再多解释的力气。他不知道莫惊鹭那边出了什么岔子,保持着和城主对峙的姿势,每一步动作都迟疑得与眼睛刚瞎的时候别无二致。
他收剑入鞘,走到青姑娘身旁跺了跺脚,在袖子上扯下块布将伤口缚紧,一副大局已定懒得再搏的样子,道:“你猜他们两个谁会先死?”
“什么?”
“你不好奇吗。”严岁看着正在僵持的二人,“他和沈相做了交易,替他贪污钱财、打造军队。但青姑娘可是他的人,燕司主,你说,沈相想让他活还是死?”
燕行暗忖:“他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不如静观其变,待到城主身亡,我再将他与这女人一同杀了,带走还珠,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看着那道染血的身影,依稀想起来往日里,两人出毕任务身退后也是这般,严岁站在前面,他便只能看到背影。
燕行几乎有些不忿地想:“我背靠沈悬世,上任司主后自会比你做得更好。”
所以啊,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追一个背影而已。
莫惊鹭大喝一声,突然发难,杖身于空中戳刺数下,自然没伤到早有防备的城主。她急急退去,正朝着青姑娘所在之处!
城主十指握紧,青姑娘便似风筝般飞起,准备换个地方做吉祥物。
严岁没拔剑,只是伸出手,拽了一下她的裙摆。青姑娘不由顿了顿,发梢便刚巧擦过莫惊鹭的鼻尖。
莫惊鹭只来得及抬了下手,青姑娘便被傀儡线扯了出去。
带起的风划过了她的颊侧,莫惊鹭果断追上,傀儡线被城主使得炉火纯青,转瞬间便没入了傀儡群中,再难近身了。
燕行看热闹不嫌事大:“哎呀,跑远了。”
这话自然传进了城主的耳朵里,隔着面具瞪了眼这京都来的燕司主,心想沈悬世麾下都是群什么玩意,浑然没有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的自觉。
他瞳孔忽地骤缩——
莫惊鹭陡地调转身子,向他攻来!
城主想不通她是怎么看见方位的,他无暇去顾及傀儡线,向旁躲过去,一颗硕大的石块被砸到他的脚边。
莫惊鹭站在地上,顺着石块的指引侧身,长枪出手。
早在燕行到场时她就发现不对劲了,按理说,严岁取个木头桩子的首级算不上难,为何城主却如此平静?那就只有隐藏在暗处的“帮手”出手了。
这城中还能到处溜达的活人,除了燕行不作他想。严岁想来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以跺脚为引,她靠着地面上微弱的震颤辨认方向,才能找到青姑娘的位置。但城主尚在,想杀青姑娘断然不可能,还不如将矛头对准城主。
青姑娘身后是傀儡军,燕行定不会放任他们搞破坏。
城主可就不一定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此人一旦手握军队定然无法控制,还不如借刀杀人,永诀后患。
所以燕行不会插手。
说起来,严岁又一次做了她的眼睛。
城主沙哑的嗓音明显染上了怒火:“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
身为盟友的道德燕行半点没有,他耸耸肩:“城主,我在这看守人质呢。”
江阳城主:“……”
他看上去像是想把燕行和沈悬世的祖坟一起掀了。
燕行对严岁提醒的行径置之不理,准备隔岸观虎斗。钟译完美地发挥了他的特长,站在一边和青姑娘一起当吉祥物,丝毫不觉得身后的那堆傀儡有何骇人之处。
肩膀的伤汩汩流着血,城主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不再以肉掌迎敌,抽出了腰上缠着的软剑。
他用剑的身法算不上熟稔,不知为何,始终不肯向莫惊鹭展露看家本领。
直到剑身一弯,露了破绽。
莫惊鹭来不及多想,枪尖直取心口。
与此同时,软剑也朝着她的脖颈卷了过来,莫惊鹭的直觉救了她一命,偏过头去,剑刃深深刺进了锁骨上方。莫惊鹭不退不让,任由剑身将她捅了个对穿,枪尖向前再刺!
她近乎屏住了呼吸——成败在此一举。
没人知道青姑娘是何时从傀儡军中跑出来的,她将自己化成了只垂死一搏的盾,身上的傀儡线在拉扯中生生拽开,豁开皮肤,血肉模糊地挡在城主面前,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城主睁大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跟在他身后的女人,不敢相信世上有人竟能忍下生剥傀儡线之苦,逃脱还珠之毒。
她面对着城主,鼻腔中尽是椟木木屑。
莫惊鹭趁着擦身而过的间隙,将手中藏了许久的木屑尽数洒进了她的口鼻之中。
她被椟木唤醒,入眼便是一副残局。青姑娘撑着摇摇欲坠的清明,在这副傀儡的躯壳里再活过来了一次,只为了替她的主子挡下刺来的长枪。
“主子……”
她眼里的焦距散了又聚,断断续续的,将最后一□□气轻叹得干干净净,“阿青永不后悔……幸不辱命。”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身无武功,也就只有一张脸与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能在拍卖场里派上用场。
什么大计,什么江山,她哪里会懂得呢?
青姑娘只是被主子捡回来一条命,如今又将这条命还回去了而已。
或许……或许在永不能言说的心底,她也曾对主子生出过大逆不道的念头。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以身为香,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主子受人所伤,非要以命换命不可。
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青姑娘被枪尖穿成了只糖葫芦串,莫惊鹭狠力一甩,尸身便坠向了数丈之外,撞到院墙上,软塌塌地滑落下来。
数道身影向院墙冲去!
城主,燕行,严岁,还有不知为何没有拦下青姑娘的钟译。
他们的目光紧盯着她的尸身,各怀鬼胎却又目标明确,不约而同地伸出了抢夺的手。
哗啦。
火油的刺鼻气味传来,严岁早有准备般退后数步,拉住了莫惊鹭的手腕。
空桶落在地上,油光浸透了青姑娘的衣衫,与血液融合在一起,显出种脂肪的恶心模样。
赵有才那张一看就不靠谱的纨绔脸从墙头上冒出来,兴致高昂地将火折子扔下去,火苗轰然燃起,要将半边夜色都烧成烈烈的火红。
尸体在火光中成了一把焦黑的骨头,还珠的香气爆发一瞬,转而杳无影踪。
人群中,有人迟缓地眨了下眼睛。
还珠已灭,再也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们了。
送赵有才离开前,严岁对他附耳道:“去找火油来,把那女人烧了。”
赵有才被燎了个跟头,扒着墙头,连滚带爬地挪了个地方,顺带缅怀了会自己殉职的刘海,感觉赵家大少在外的俊朗“美名”不保。
他对着莫惊鹭喊道:“严姑娘,我来得及时吧?”
严岁正握着莫惊鹭的手,指尖在其上飞快划着字。
所幸他的一手行书还算漂亮,莫惊鹭理解起来也算不上困难。战况正听得津津有味,写字的手却突然一顿,写道:“点头。”
莫惊鹭莫名其妙地点了下头。
墙头上的赵有才嘿嘿一乐,欠揍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