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万济门(六)
作品:《小瞎子疗养秘籍》 莫惊鹭的头皮一麻,简直不敢想象江阳城主在发什么疯。
先立佛再建军,大楚还不够他祸害的了!
她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青姑娘活着出城。”
三岁小儿都知道擒贼先擒王,遑论她。
青姑娘如今身为还珠,也就是牵引着傀儡大军的“饵”。只要她死……不,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估计得烧成灰扬了才行,这方军队便无人统领,届时城主也难为无米之炊。
掌心一沉,严岁垂首,是一筒精致的袖箭。
单方面地同莫惊鹭对视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他低声道:“好。”
赵有才:“……”
等一下,她说什么了?怎么就好了?
他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什么。
袖箭被架在手腕上,女子的款式,对于严岁来说有些小了。但依旧稳如磐石地对准了青姑娘的眉心,随着机关被拨响,短箭破开夜风,直射出去。
青姑娘已然没了意识,闭着眼,吉祥物似的往庭院中央一杵,袖箭来了也不知道躲,眼见严岁就要得手。
赵有才兴奋地一攥拳,他最爱看话本里江湖英雄出手破坏阴谋的情节了!
然后只见一只手伸出来,毫不留情地把袖箭和赵有才的英雄梦一起攥成了渣,一甩手,当的一声,于院墙上嵌入半寸之深。
城主还戴着他那只鬼脸面具,十指上缠着透明的丝线,正在依次被固定在青姑娘的四肢上。丝线刺破血肉,牢牢地将她绑成只喷香的傀儡,而青姑娘手上再控着其他人,随着她一动,其他傀儡便自动前进,将两人牢牢地守护在人群中。
“我没打歪。”严岁冷静地解释道, “是城主来了。”
这是该在姑娘面前挽回面子的时候吗!
赵有才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城主,心底无声咆哮。
结果莫惊鹭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就等着他出来呢。”
赵有才:“……”
他看一眼城主和他的傀儡大军,再看一眼他们这边势单力薄的三个人。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难道他们几个真能打得过城主?
这么想着,赵有才不由得挺直了几分腰板,浑身上下充斥着莫名其妙的自信。
莫惊鹭清了清嗓子。
赵有才期待地等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下一刻,他的后领子被严岁一把拎起,往墙外一扔。
还没等他发作,莫惊鹭一声断喝:“跑!”
他下意识地往外跑了几步,庭院内倏然嘈杂起来。
赵有才回过头去,透过大开的院门,两道身影飞身落进了人群之中,像是往一锅热油里撒了几滴水,整个城主府霎时沸腾起来。
竹杖的尖端并未出鞘,莫惊鹭一杖横扫,傀儡被击退几尺,又不知疼痛地再次扑上前去。
或许在青姑娘死后,这些人能恢复意识呢?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出手时难免会迟疑。
武道最忌迟疑。
仅仅是一瞬的破绽,也让莫惊鹭处在了下风。
城主对她的了解超乎想象,他甚至连心软这一点都算好了。他护着青姑娘退到后方,悠悠然地看着这场闹剧,丝毫不担心这两人能突破人海的包围。
严岁一跃而起,余光看见他这副丝毫不怕的态度,心下疑虑陡生:“他在倚仗着什么?”
风吹竹林,剑光掠过,傀儡的头颅便骨碌碌地滚到地上。他刚要转开眼,就见无头尸身从地上爬起再次向他冲来,身体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把我碎尸万段就还能揍你”。
矮身躲过向他咬过来的利齿,严岁往莫惊鹭的方向退去:“你在心慈手软什么!”
莫惊鹭毫不退让地大喊回去:“他们或许还有救,怎么能下杀手!”
严岁无言地偏过头,心想万济门到底是练武的还是修仙的,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女菩萨。他没心情和这人吵嘴,一剑抽在了傀儡的脸上,飞出去一丈多远,看起来像是想抽城主一耳光。
两道身影逐渐被淹没,赵有才一咬牙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行走江湖,身无内力果真是不甚方便。
严岁活动了下脖颈,四肢的肌肉绷紧出流畅的弧线。他将剑鞘掷出去,替莫惊鹭撞开背后的傀儡,倘若此时他还能动用丹田,那只傀儡怕不是得炸成一朵人形烟花。
他可没有救人的高尚情操,动作半分不留余地,血肉迸溅声传进莫惊鹭的耳中,她唇瓣微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她心软不假,但也没到能把朋友置身险地的程度。
低低苦笑一声,莫惊鹭终于意识到明镜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每个司主的脚下都踩着无数血肉尸骸,心硬如铁,这才能走到权利的顶端。
“得把青姑娘处理掉。”莫惊鹭道,“我来做饵。”
严岁忽地想起了什么:“等等,椟木……”
莫惊鹭摇摇头:“我试过了。”
椟木质软,指腹一搓就能捻下木屑。她拢着木屑往傀儡的口鼻上一捂,对方眼神清明一瞬,还没等她生出几分喜悦,目光便再次恢复迷茫,毫不留情地在她柔软的掌心上留下一圈牙印。
比起疼痛,沾上口涎这件事更让她汗毛倒竖,被恶心得够呛,当即一棍子把他打飞,顺带压倒了一众涌上来的傀儡。
椟木并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解药。它更似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人的五脏六腑罩于其中,香气便无法侵蚀。
而已经闻过还珠的人……毒入骨髓,药石难医。
还珠失效,是他们最后的生机。
她骨子里和严岁一样疯。
杀青姑娘是一场豪赌,没人知道还珠消失后城民们还能不能回归正常。可只要有一丝希望,莫惊鹭就绝不会束手旁观。
严岁为了活命可以将活人视为砖石瓦砾,手起剑落,纵使鲜血浸透全身也不会生出半分怜悯。
而莫惊鹭会为陌生人赴汤蹈火,她心中有一杆秤,一端是天下苍生,一端是自己。
苍生那端始终稳稳地压在底下,从来不会,也永远不会轻于她自己的性命。
她手上的动作陡然凌厉,将自己化成了一阵摧枯拉朽的疾风,只攻不守,避开能直取性命的要害,往傀儡的周身大穴上封去。
既然悍不畏死,那么让它动弹不得不就成了?
她这套枪法是江阳亲身所授,倘若竹杖出锋,一出手便定然是要见血的。
一套枪耍得势如破竹,落进城主眼中,他微微怔住,不由失笑,语气像是在对待看重的后辈:“还真是有出息了。”
这话只有青姑娘听到了。她的面上古井无波,任由城主将她当作玩物,肆无忌惮地勾动手指,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
傀儡只觉肩头一沉,便见严岁到了另一人的肩上,反应过来再想伸手去抓时,已经为时晚矣。
城主的反应极快,当即一扯傀儡线,令众多傀儡四散开来。严岁跳跃得越来越快,逼近二人身前。
傀儡敏捷地往旁边避过去,他脚下陡然一空,几欲要落在地上。
斜刺里伸出一根竹杖,将他稳稳地托在半空。
严岁站在竹杖的另一端,只来得及向莫惊鹭的方向瞥了眼。秀丽的面庞沾上了尘土,鬓发也散开几分,唯有唇角抿得紧,坚定得让人心神一颤。
他收回目光,竹杖向上抬起,将他送向青姑娘所在之处。
莫惊鹭能听到身后扑过来的风声,她不躲不避,任由背后的衣衫被划破,在肌肤上烙下一道血痕。
血痕覆盖在一道狰狞的刀疤之上,那是江上的水贼砍的,在江边村没有好药,留了道长长的疤。
世上最爱漂亮的姑娘冲破包围,按下机关,枪尖将城主的衣襟挑破了。
“你的对手是我。至于青姑娘……”
她转个枪花,隔在严岁与城主之间,“我不会让她见到明早打开的城门。”
对于牵制住城主一事,她其实也无甚把握。
修习武道到一定程度,便能大致看透比自己弱的人的内力如何。除非是严岁这样锻体的凡人,丹田强弱与实力并无关系,另当别论。
莫惊鹭看不清城主的深浅,意味着他至少比自己的境界要高出一截。她心里一片澄明,并未生出半分退缩之意。
不过瞬息,她便与城主过了数十招。
城主像是洞穿了她所有的意图,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截住刺来的枪尖。莫惊鹭暗道不妙,万济门的枪法被她用得炉火纯青,其中不乏唐掌门亲自教习的化用招数,平日从不为外人所见,为何他就能一眼看穿?
难道境界之差当真如此不可逾越?
不,不对。
莫惊鹭陡然生出个极其可怕的猜想,她当即变招,江阳所传尽数展露,招招都往城主的死穴攻去。
“小徒孙,此乃我枪法的最后一招。可惜我离世得早,你那师父和师叔们都没来得及学,你要好生记住了。”
莫惊鹭一个鹞子翻身,手腕旋了半圈。
“此招唤作破釜沉舟。”
一时间,莫惊鹭周身仿佛携了漫天水汽,枪身青绿,划出一道江河似的长弧。
江海入我怀。
城主反应不及,只来得及扯着青姑娘避过严岁的一击,向右匆匆挪了一步。
他的肩头绽出一朵血花。
莫惊鹭非但不觉半分轻松,直觉的示警愈发明显,她松开长枪就想往后疾退!
袍袖一卷,猩红的药粉被内力激出,顺着她柔嫩的耳道便向内钻去。
“没人教过你,保命的招数不要出得太急吗?”
这是莫惊鹭失去听觉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