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万济门(五)

作品:《小瞎子疗养秘籍

    青姑娘和她的一众僵尸浩浩荡荡地往城主府去了,江阳城当真被那只无常纸人给咒得彻底,成了个死城。

    人群走动的声响惊动了宿在枝头的老鸦,嘶声叫了几下,又将头埋进了乌黑的翅膀之间。鸣声穿过黑夜,凄凄地回荡出曲不成调的吊丧歌。

    莫惊鹭沉吟片刻,在“回拍卖场里看看”和“管他危不危险追上去再说”之间选择了后者。

    废话,青姑娘都恨不得把还珠举在脑袋上了,傻子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丧尽天良的城主和他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一起,在江阳城乃至运金江一带撒了个弥天大谎,捏出个至尊佛将百姓唬得一愣一愣的,被卖了还要给城主他老人家数钱。

    现在钱捞够了,一肚子坏水又开始翻腾,从京都买来一瓶还珠,却不曾想运送过程中出了差错,阴差阳错地让东西落到了他们的手上。

    获救后两人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江阳城,做了个极其错误的决定——把还珠送回去了。

    没还盒子,城主判断椟木一定在他们手上,却因为某种原因想留他们一命,于是缄口不言,任由他们进入了拍卖场。本想利用毒香将其中的人都控制起来,突然闯进来莫惊鹭这么个狗鼻子,只能临时往里面添了玉山碎,才使得她一时不察,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晚了。

    除非他们能及时夺下还珠。

    所以玉山碎与其说是毒,更像是勾他们去城主府的饵。这样青姑娘才能趁机将还珠堂而皇之地摆在台上,两种香一反应,整个拍卖场的人就都难逃一劫。

    百姓们日日祭拜至尊佛,只要在供应的线香里掺上那么一点,长此以往,自然连骨头缝里都被熏入味了。

    至于燕行……大概只是个同朝廷拉关系的附属品。

    城主还煞费苦心地下了命令,将沿途的至尊佛像都销毁,省着这位明镜司主回了京都在丞相面前乱讲话。

    “走。”莫惊鹭抬腿就要追上去,“得把还珠抢回来,不能再让它烧了。万一江阳城还有救呢?”

    严岁没对她这副随时随地都能忧一次天下万民的肚肠发表意见,认命地跟上去,始终提着一口气——他过目不忘,那群人里并没有燕行和钟译的身影。

    除了找机会杀他,这两人还能做什么?

    燕行不知自己正被前上司惦记着,他总觉着自己深受城主的蒙骗,面色便愈发臭了几分。

    上司不高兴,下属自然就得努力防止触到霉头。钟译把一捆五彩斑斓的大少爷拎过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伸手将堵着嘴的布扯下来。

    “你们是谁?”赵有才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没着急自报家门,“我看外面的人都走了,你们怎么没走?”

    燕行被他聒噪得一皱眉,钟译察言观色,当即就把那团布塞回去了。

    再吃一遍口水的感觉显然不太妙,赵有才“唔”了一声,看起来被恶心得恨不得当场上吊。

    再一摆手,他的嘴才重归自由。

    赵有才先是呸了好几下,这回学聪明了,在燕行开口前没吭声。

    他心下飞快权衡:“还珠一出人就都跟着走了,那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宝贝。可我偏偏没中招,虽然小爷我的容貌的确冠绝十里八乡,可江阳城人生地不熟的,凭什么照顾我?看样子问题还是出在严姑娘他哥身上……这人把我拎过来什么意思,看上我了?”

    他这番思绪燕行自然是不知道的,不然能把他揍得哭爹喊娘。

    燕行冷声道:“谁把你捆起来的,严岁?”

    总不能是给他申冤的,况且他也无冤可诉。

    赵大米虫立刻下了结论,这人是来对付严姑娘的,或许她的哥哥出现在窗外,也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大概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英雄救美的梦想,他没把“严姑娘她哥”供出去,心思陡转,道:“冤枉啊大人,我被人一棍子打晕,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他的确好色又没出息,但也不傻,唯独一张脸上写满了缺心眼三个字,燕行盯着他半晌,硬是没从他那副愚蠢且谄媚的笑容中看出来半点破绽。

    他又问:“还珠之毒难解,况且你闻了那么久的玉山碎,为何没有中招?”

    还珠果真有问题!

    赵有才下意识地看向香炉,想起来严兄弟刚要走又转身回来,把他屋里的香炉泼灭了。

    他当时还纳闷,这人无缘无故对着香炉发什么疯?这时才明白,原来严岁救了自己一命。

    他不知道的是,严岁身上带有椟木香,先断了源,又让他闻了解药,这才逃过一劫。

    作为赵家未来的顶梁柱,赵有才断断做不出以怨报德之事。他当即上下嘴唇一碰开始扯淡:“大人啊,玉山碎实在是太糙了,我闻不下去,就让人灭了换了香……这东西不会有问题吧?”

    原来是个误打误撞避了难的傻子少爷。

    燕行对他没了兴趣,道:“处理了吧。”

    赵有才惊恐地抬头,还没等叫,就被钟译捂着嘴拖了出去。

    江阳城布局受不回头关影响,其中纵横交错处众多,极适合巷战。

    赵有才被捆得动弹不得,只能扯着嗓子叫唤,比号丧还真情实感。

    嘴上像点了串鞭炮:“大哥大哥大哥你行行好吧,我们两个又无冤无仇的,杀了干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我回家,我,我让我爹给你建七百层!”

    钟译木着脸,把他拖进巷子深处,手起刀落。

    赵有才大叫一声,过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试探性动了动手脚。身上的束缚被刀尖划过,掉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钟译,识趣地没出声,用眼神无声发问:“大哥你不杀我了?”

    “闭嘴,立刻走。”钟译压低声音,显然没有同他解释什么的意思,“滚蛋。”

    这一滚,就滚到了城主府里。

    要说这位有才兄在捅娄子方面颇有建树,他爬到了树上琢磨半天,决定还是哪人多往哪去。

    现在全城里还有“人”的,可不就是城主府!

    他蹑手蹑脚地从偏门溜进去,想求个城主的庇护,却被攒动的人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赵有才绝望地想:“完蛋,我好像进贼窝了。”

    他转头就要走,队伍末尾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凭着本能往他的方向挪了几步。

    面色登时惨白,赵有才心里各路菩萨仙君念了一通,拜得前言不搭后语,心想早知道他就往城外面跑了,什么倒霉城主府,阴曹地府还差不多!

    还真让他拜出个救星。

    严岁藏在墙头,将竹杖挑在他后颈处的布料之上,将这吓得一动不敢动的大少爷提了上来。

    莫惊鹭惊诧道:“你还没死?”

    赵有才:“……啊?”

    第一次被美人咒死,好像做鬼应该也是挺风流的。

    他看了看,认出来这正是他的救命恩人和有点意思的梦中情人,一时性命和情爱都占了,顿觉苦尽甘来,然后被一团布再次塞住了嘴。

    赵有才欲哭无泪,将那团布揪出来,唇瓣抿得死紧,示意自己真不会乱嚷嚷。

    他压低声音:“严姑娘,我方才遇到两个坏人,问了是不是你兄长把我捆了后就要灭口,我这番逃出来可是惊险非常……别动手别动手,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虽然心知肚明这声姑娘是指莫惊鹭,可一声声严姑娘还是听得严岁青筋暴跳,手痒得想给赵有才来两拳。

    莫惊鹭同严岁对视一眼,问道:“你说实情了吗?”

    赵有才忙道:“严兄弟救了我一命,我哪能恩将仇报?他让仆从把我杀了,可不知为何那仆从又放了我一马,真是奇怪。”

    严岁没做声,伸手按在他后脑勺上往下一压,避开青姑娘无机质扫视整个庭院的目光。

    他们已在此地隐藏得有段时间,眼睁睁看着青姑娘以身做炉鼎,张开嘴,将那几颗还珠生吞了。

    丹药将她细白的喉咙撑出喉结一样的凸起,又被强行咽下去,噎得翻白眼。还珠入腹,好像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烧着了,姣好的一个姑娘,眼珠暴突,蜷缩在地上发出不似人类的哀嚎。

    口涎从嘴角流下来,她涂了胭脂的双唇翕动,眼中有了星点清明,唤的是城主二字。

    还是个痴情的。

    大抵一炷香后,青姑娘身上沾满尘土。她的指节扭曲得可怖,抠着地面,忍过了极大的痛楚,又被傀儡线强行操控着似的从地上爬起来,严岁几乎能听到她身体中骨节摩擦生出的尖锐响动。

    青姑娘与还珠融为一体,只要她一声号令,众多城民前赴后继,至死方休。

    这些人唯青姑娘马首是瞻,不出意外,青姑娘的主子便是城主。

    城主能控制城中之人,便能控制运金江北部万万百姓。

    届时他便能拥有一支不知痛觉,不知退缩的傀儡军队。况且此毒由香料传播,侵入得十分轻易,临到阵前一点香,保不齐就把对方的主将策反了。

    倘若这阴谋当真成了,无论是中原还是周边疆域,怕是都难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