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万济门(四)
作品:《小瞎子疗养秘籍》 狂风骤雨般的袭击过后,那方台面遭了无妄之灾,硬生生地被扎成了只刺猬。轻烟散去,其上空无一人,唯有刚被赵有才吓唬过一遍的微风晃晃悠悠地吹进来,拂起燕行鬓角的碎发。
燕行微微挑起半边眉梢:“这就是近在眼前?”
青姑娘:“……”
她一双轮廓柔和的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维持不住镇定自若的仪态,上前两步,恨不得将台面盯出个洞。
怎么可能!
香炉被一碗茶泼灭,残余的灰烬与茶汤混在一起,变成灰黑的泥浆。
花窗大开,室内的香气顿然消散了不少。
莫惊鹭扒着窗框探出头去,幸灾乐祸道:“所以,你就这么把赵有才扔在那了?”
严司主浑然不觉有何不妥:“他又死不了。”
“也是。言归正传,你说这香炉可能有问题?”
严岁头点到一半,想起来她看不见,遂作罢,道:“方才我进了赵有才的雅间,发现窗纱上缠了金线,香炉里却点的是与我们一样的玉山碎。”
她下意识摸上手边的窗纱,于花纹上一捻,是棉线。
“在这等场合里,用玉山碎实在太过突兀了。”她沉思片刻,道,“倘若说是要遮掩气味,味道重的香料多了去,缘何非要逮着玉山碎不放?总不能是真舍不得花点香料钱。”
一个猜测同时在两人的心里浮现。
玉山碎味重,性寒,易入肺。对旁人来说最多是被熏一跟头,而对于莫惊鹭这种敏感得要命的狗鼻子,则无异于把头埋进了香料堆里,嗅觉迟钝,断断分辨不出其中是否掺了什么东西。
就像是……刻意针对她所设一般。
低低抽了口气,莫惊鹭轻声道:“他们知道你一定会去查探,于是守株待兔,只等你来。”
而她闻不出味道,届时便会着了玉山碎之下掩藏的毒香,也不足为惧。
是谁要对他们,亦或是要对这拍卖场里的宾客下手?
这又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严岁的指腹在剑柄上摩挲,并无劫后余生的庆幸:“得去城主府看看。”
“你也不怕重蹈覆辙。”
“我与城主无冤无仇,何必赶尽杀绝。”他平静道,“他做个样子给燕行看而已。”
他算燕行的半个老师,没人比他更清楚燕行要做什么。
燕行做事谨慎,同他修习武功时便极其喜欢刨根问底。
一旦得了他的消息势必会亲自前来,看见他的项上人头才肯罢休。
至于把自己的行踪透露出来让燕行从京都追到江阳城,还有能力把整个拍卖场的香料都换上玉山碎的人选,除了城主不作他想。
既然他能用一个狗屁不通的至尊佛把江边村骗得团团转,就能再用至尊佛的名头把他的行踪诓出来。
这江阳城主真是缺德带冒烟了!
一刻钟后,两根散发着玉山碎的呛鼻子人形熏香出现在了城主府的墙头上。
到了夜里,金碧辉煌的园子都沉寂下来。城主府里没点灯,穿堂风呜呜地响,听得莫惊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来话本子里写的鬼宅也就这样了。
以城主缺德作恶的程度来看,被冤魂缠上也属应当。
可惜冤魂索命之事向来只是人们编出来骗自己的,莫惊鹭翻身落在地上,理所当然地向墙头上的严岁一伸手。
严岁愣了瞬才反应过来,撑着墙边向下一跳,有些哭笑不得:“我是没了内力,不是断了腿。”
“……哦。”
收回手,莫惊鹭也不觉得尴尬,将她突生的好心揉了揉塞回肚子里,竖耳朵听了圈,觉得有些不对。
不等她开口,严岁便解了她的疑惑:“府里没人。”
这个时候,人都哪里去了?
莫惊鹭面无表情:“去拍卖场了吧。”
从拍卖场里溜都溜出来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她一敲掌心,决定去城主的房中看看。
要是让莫山海知道她下山游历了一圈,最后游到了陌生男人的卧房里,体统半点也没剩下,估计得被气得胡子冒烟。
城主的卧房里干净得很,墙上挂着一幅丹青,上面画着位端坐的至尊佛。桌上放着没写完的字,毛笔被随手放于一旁,严岁一边对她转述所见,一边走到桌旁,低下头。
他瞳孔骤缩。
再一回头,莫惊鹭正往床榻的方向走去,竹杖抬起,就要拨开垂下来的帘帐——
严岁急促地喝道:“别动!”
竹杖霎时抽回,枪尖迸出,莫惊鹭疾退几步,落到他的身旁。
严岁抬手将她护于身后,带起的风将那张宣纸扬起,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大字。
你可来了。
先不说城主装作无常吓唬人这事幼不幼稚,那帘帐被枪尖勾出个破口,露出来道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
严岁警铃大作,长剑出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三人对峙,帘后的城主先动了手。他一拍床头,这看似简陋的房间“轰隆隆”地响起,无数机关互相嵌合,箭雨由四面八方落下,直奔房间中央的二人。
竹杖在莫惊鹭的掌心转得看不清影,她擅长借力打力,将箭矢尽数拦下,又反手回敬,每一支箭都能捅穿一方机关匣。
严岁那边手起剑落,劈断木杆,他目光极其专注,连半点木屑都没崩溅到莫惊鹭的身上。
再一拍机关,第二波箭雨便再次出匣。
机关算不上狠厉,两人连半点擦伤也无,却偏偏腾不出空当去顾及榻上的城主。
简直没完了。
不觉间半个时辰已然过去,莫惊鹭额角沁出细汗,深知不能恋战的道理。她握着严岁的手腕一捏,登时转身向榻上冲去,背后空门大开,眼看着便要成了只瞎眼小刺猬。
严岁叹口气,随手抄起檀木桌往她的方向一推,叮叮当当一阵响,桌子上扎满了箭矢,不堪负重地崩裂开来。
莫惊鹭心无旁骛地举起长枪,一个挑刺——
预想中的金铁交鸣之声并非出现,枪尖顺畅地刺破了绸布,没入了那人的胸膛之中。
她一愣。
拔枪收回,枪尖上干净得很,唯有一条牵连下来的薄纸片。
没了控制,机关泄了气,箭雨也停了下来。严岁狐疑地拨开帘帐,与一只制作不甚走心的纸人对上了眼。
看样子是想捏成个白无常,可惜帽子歪了,舌头也短了一截。面上表情勾得也不甚精致,要是让谢必安本尊看见,怕不是要气得把城主的魂直接勾了。
严岁:“……”
这什么玩意?
他被切切实实地辣了一回眼睛,感觉世上能同这位比肩的也就只有赵有才一人。
总觉得被城主作弄了,纸人的表情看起来也格外欠揍。他转过头,道:“是个纸人。”
“纸人?”
莫惊鹭好像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糟了。”
两道身影疾奔,从城主府一路又跑回了拍卖场。
长街也静,好像整个城的人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忽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莫惊鹭刚想仔细辨认,却被严岁不由分说地往小巷里一拽,捂住了嘴。
莫惊鹭没动,他低下头附在耳际,以气声道:“那不是人。”
莫惊鹭一时听不出来,他却看得真切。
那帮“人”正是今日拍卖场中的宾客!
此时他们双目空洞,傀儡一样挪动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城主府的方向走过去。
为首的正是青姑娘,现在她哪里还有那副娉婷袅娜的模样,浑身僵硬,脊梁骨都像被木棍穿直了,牙齿碰撞得喀喀作响。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的墓被掀了,招了几百个赶尸人过来。
“那香的问题。”
此话一出,莫惊鹭却皱了眉,有些犹豫地继续道,“可是为何……”
为何你我却无事?
“那拍卖的姑娘手上拿着东西。”严岁道,“是我们送到城主手里的那几颗香丸。”
青姑娘的手指苍白,捧着香炉,却烫不出半分血色。
香丸被点燃,烟气便飘散开来,猫见到耗子似的,沿着门缝便往里钻。随着队伍的前行,家家户户的大门都被打开,木门碰撞声此起彼伏,一声一声,像是嘶哑的求救。百姓目无焦点,手中拿着祭拜用的线香,跟在队伍末尾。
他们跟着至尊佛的步伐,踏入了万丈深渊。
听闻这般景象,莫惊鹭下意识地以衣袖捂住口鼻。想了想又放了下去:“别捂了,来不及。”
没有什么事物会比香气扩散得更快了,他们身处城中,又如何能避过?
她福至心灵,从怀中将装骨灰的木盒拿了出来。凑近细闻,嗅见一股几不可察的异香,入喉瞬间心神一清。
“你还记不记得,城主问过我们什么?”
严岁答道:“盒子还在不在。”
莫惊鹭一点首:“对,就是盒子。”
有毒,自然就有解药。
从京城来的这瓶毒药,解药便是这方小木盒本身。
这样一来,城主又不像在害他们了,倒像是在刻意将他们引出拍卖场,用纸人拖住,免得与这帮半人不鬼的傀儡正面对上。
严岁神色凝重,看着队伍在他面前走过。
江阳城里,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