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万济门(三)

作品:《小瞎子疗养秘籍

    据属下所报,钟译最近才被提拔上来,俨然成了燕行的心腹。

    要说钟译此人无甚长处,唯独老实本分堪称一流。

    分配那日严岁对着名单瞧了半天,硬生生没挑出来何处适合这位“让他做一绝不舍得辛苦自己多做个二”的本分人,最后头疼地捏一捏眉心,发配去底下到处跑腿递纸条。

    这位跑腿跑得也十分煞费苦心,几条消息攒一起递,能用信鸽的绝不亲自动手,少跑一趟是一趟,却奇迹般地从未有过错漏,是以能在明镜司混了好几年的吃喝。

    也不知道燕行瞧上他哪一点。

    风水轮流转,轮到了严岁不错眼地盯着曾经的下属瞧,心下惊涛骇浪,思绪却冷静非常:钟译在此,无论他旁边的是燕行还是谁,定然来者不善。甚至很可能是冲自己来的,毕竟京都里多少好东西没有,犯得着大老远的来这寻吗?

    要警醒的,是他的行踪极可能被人透露了出去。他不过才来江阳城一日有余,这消息是怎么南下到京城的?抑或是早便有人知晓他们会来此地,请君入瓮,只等在此处拿了他的项上人头。

    是谁递的消息?水贼,徐阿爹,王大夫,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二,抑或是江阳城主?

    可他又觉得不对,若说消息早就递了出去,为何在江边村时并无异动,就像是刻意等着他们前来一般。

    莫惊鹭察觉不对,问:“严岁?”

    钟译对前任顶头上司的注视半分也没察觉,站在那专心地做装饰。而前面那人显然敏锐许多,蓦地转过头来,却只看见二楼雅间门上晃动的纱帘。

    就算严司主再爱撑着他的面子,不愿同人剖白情形,在性命攸关的当头也不得不暂时将其放下,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楚。

    莫惊鹭听完这话,先没着急担忧彼此的处境,暗自感叹道:“到了现在才肯说实话,他们做官的都这么好面子?”

    被欺瞒这事,莫惊鹭显然接受良好。

    就算是燕行亲自前来,要杀的也就只有严岁一个。既然这事从头到尾和她就没什么关系,又为何要强迫别人与她交心。不过是顺手救了他一命,再在运金江上同生共死了遭,最后拉他下水一同查案……现在又添了项要对付明镜司。

    等等,这么看来,是挺关系匪浅的。

    权衡了一番,莫惊鹭感觉在这事里趟一次片叶不沾身的可能性不大,总算明白了当初严岁那句“撇干净可不容易”是个什么意思。

    她此时才有了上了贼船的感觉,一伸腿,鞋尖便从鹅黄的裙摆下探出来,在他小腿肚上轻轻踢了下:“你想怎么办?”

    “总不能坐以待毙。”严岁垂下眼,“我得去看看,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莫惊鹭的性子就注定了她做不到抛弃朋友自己逃跑的混蛋事,况且此次前来本就是她的主意,城主身上的问题一个还没解决,哪有打退堂鼓的道理。遂又踢了一脚,无声地表达了不满。

    严岁这次学聪明了,躲了过去。

    “佛门护心经残卷一本——”

    各路珍品已经过了几十样,竞拍声不绝于耳。

    楼下,姑娘的声音拖长,托盘上破破烂烂的薄纸摞在一起,用线粗略地缝了几道,勉强保证不会散页当场。

    此物一出,台下静了一瞬。

    佛门虽说承着个佛祖的名头,可归根结底还是武道门派,其中代代相传的经文中或多或少地融合了淬炼丹田的法门。虽说是残卷,可若能得到一星半点的领悟,也足够这些凡人吃半辈子的了。

    修武道的想提升内力,凡间混吃等死的达官贵人想长寿,更别提那些想借机一窥佛门秘法,从而倒卖获益的商贾了。

    登时,各处雅间门上悬着的灯笼不约而同地亮起来,昭示着主人竞拍的意愿。

    数字流水一般地响起,这方出了银,那边就要出金。台上的姑娘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嫣红的唇瓣一碰,平民百姓这辈子都挣不到零头的数额便响起来,紧接着又被更高的价格盖过去。

    只有两盏灯没亮。

    莫惊鹭对别家的法门无甚兴趣,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另一个,则是不学无术的赵有才,他准备留着钱瞧瞧能不能买个漂亮姑娘带回家。

    报价声成了最好的掩护,严岁提着他那把长剑,弓起腰,猫一样地跃出了窗外。

    他同莫惊鹭商议,一人留守以防不测,另一人则去钟译所在处探查一番。莫惊鹭本想前去,却被他拦下:“此处嘈杂,声音难以辨认,你去恐怕不便。我一探便回。”

    进来之前他打量过,二楼外有个供歌女们站着的窄台子。歌女不知何时都退下了,屋内的热闹传不太出来,内外被一线窗棂分割开,内里是金银横流的欲窟,外面是冷清凄惶的人间。

    内力没了,每一步踏下去都格外的重。他屏气凝神,一身多年来练出来的筋骨有了用武之地,逼着自己将步伐放至最轻,连拂过的风都没惊动。

    风慢悠悠地围着严岁打了个旋,又被铜臭味熏着了,准备往城东头跑。还没等跑开,旁边的窗户骤然爆发出声推桌子摔碗的巨响,间或夹杂着银锭滚落在地的声音,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没影了。

    不用看也能猜出来是有才兄的大作。

    严岁没工夫看富家大米虫在这耍猴,他衡量着两段窗台间的距离,确信自己能一跃而过,做了个纵身一跃的准备动作。

    吱呀一声,那窗户被人推开了。

    “什么叫不能截?当时说好的吧,那个冠小爷要买来送表哥的,怎么见了别人出价就反悔了,我赵家偌大家产,还争不过他一个……你谁?”

    赵有才被气得鼻子冒烟,开窗还没来得及透口气,与窗外的严岁差点没贴上脸,往后惊退两步,想到了什么,把正要喊人的小厮一把抓回来,腆着脸又凑了过去,“小爷我记得你,严姑娘的哥哥,是不是?”

    严岁本尊木着脸收回了伸出去的腿:“赵兄。”

    要不是怕赵有才喊人,他就把这人捆了堵上嘴,省着碍事。

    严岁眼睛忽地一亮。

    赵有才瞪着眼睛,和他那不知所措的仆从一起,被金线缠的窗纱绑成了两只艳俗的粽子。嘴里堵着布,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严岁,生怕这人要劫财劫色。

    在这种情形下还能顾影自怜,担忧起自己的色相,也是奇才。

    “闭嘴,保你不死。”

    撂下一句冷淡的威胁,严岁翻窗回去,新鲜空气涌入,总算让他被玉山碎折磨了半天的鼻子得到了暂时的喘息余地。

    他忽地回头,看向那燃烧着的香炉。廉价而浓重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充斥着整个拍卖场。

    除了地上挣动的两个粽子,一切都无比正常。

    好像震颤了一瞬的直觉只是他的错想。

    严岁眼神一深,飞身离去。

    “司主,城主那边来人了。”钟译微微躬身,得到了肯定的回应后将纱帘拨开,“请。”

    这会拍卖进程已过了半,台上正奏着乐,歌女娉婷地挪着莲步,唱着歌谣供宾客消遣。泼天的钱财都被挥霍出去,那位姑娘将人心拿捏得极好,恰到好处地施以放松,使得宾客兴致愈发高涨,甚至更加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拍卖品。

    这位执掌全局的姑娘双手交覆在一起,一矮身:“燕大人。”

    明镜司新上任的司主大人擅离职守,出现在了江阳城,这事怕是连皇帝都不知道。

    燕行的眉眼比严岁要清秀许多,生得一副书生相,被杀气浇筑后却显得阴鸷起来,缓声道:“城主曾提过你,青姑娘。”

    青姑娘盈盈一笑:“能被燕大人记得,妾荣幸万分。”她刻意顿了顿,见他不接话,半分不尴尬地继续道,“城主让我带话,万事俱备,大事将成。只望燕大人能于丞相面前美言几句。至于投名状……”

    她止了声,要燕行表达诚意之心不言而喻。

    燕行冷笑一声:“答应的我自会去办。我倒是要问城主一句,以还珠待客是为何意?”

    他指尖一动,钟译便识趣地拿起香炉,不由分说地放到青姑娘的手中。

    香炉滚烫,刹那间将细嫩掌心烫得绯红。青姑娘面目扭曲一瞬,将香炉规规矩矩地放回原处,疼得指尖微颤,陪着笑脸:“城主知道大人手中有‘椟木’在,自然不怕还珠之毒。”

    “这么说,你们倒是对我了解颇深了。”

    青姑娘再一礼:“您是京中的大人,岂是妾等边关小民可妄谈的?”

    下颌被一只手捏住,燕行站起身,眼中的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严岁在哪?”

    青姑娘仰起了头,咬字不急不躁:“近在眼前。”

    她手腕一转,一束袖箭刹那间将窗户破开,铺天盖地的暴雨梨花针紧随其后,每一根上都淬了剧毒。随即,窗台两侧霎时竖起铁板,箍出一方囚笼,使其中之人避让不得。

    任是再高深的武道大家,面对这般天罗地网,也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