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万济门(二)

作品:《小瞎子疗养秘籍

    世间武道万千,大小门派更是数不胜数。在这乌泱泱的一众山头里,万济门冒了个不容忽视的头,又出了江阳这般不世出的奇才,百年前一杆枪将邪道的老巢挑了个天翻地覆,就此坐稳了榜首。

    民间将其敬称为仙山——虽说本门功法同求仙问道八竿子打不着边,但也没人会不愿意听奉承。

    在默许下,仙山的名号发扬光大,连带着普世山瞧着都愈□□缈起来。

    可惜普世山上是群凡人,难免生得七情六欲,娶妻生子。

    遂冒出了许多仙山的“母家”,打着万济门的名头在凡间行走。士农工商,哪个听了仙门不得礼让三分?世家见了这般好处,忙不迭地将族中女眷往各大门派里塞,非要借上这一阵东风不可。

    此事由来已久,影响恶劣,将那群或多或少都与姻亲有关系的长老愁得够呛。

    门规再怎么森严,总不能管到婚丧嫁娶头上不是?

    不让人娶媳妇的那是佛门。

    劝也劝不住,管也管不着。最后,唐掌门大笔一挥,在门规上新添一行,草草了结了事端。

    嫁娶入我门者,不得再同家族牵连。

    这话说了和放屁差不多,该送的信还是要送,该沾的光也没有一个世家会舍得放弃。不过是牺牲个女眷而已,能换得家族兴盛,又有何不可?

    每一个依托仙山辉煌起来的世家大族,都是从锣鼓喧天的嫁女开始的。她们被迫同凡俗断了联系,被一只精致的红轿子抬上各处仙山,像一场热闹的献祭。

    热闹散了,便只剩下满地的烂疮。

    这位在仙山脚下扒了帘子探脑袋的,便是赵家大少有才兄。

    赵有才家住江南,平日里爱好寥寥,唯独祸害姑娘此事做得坚定无比,自有一番家法板子落在身我自不动如松柏的气概。

    其美名传出十里地,姑娘见了掉头就走,生怕和这纨绔沾上边。

    赵有才实在找不到媳妇,被一个头两个大的赵家家主打包扔到了北边,要他好生历练,磨磨那好色的性子。

    去哪呢?赵大少一拍大腿:“我要去普世山!”

    他姑姑多年前嫁入了仙门,万一还能照拂照拂他呢?

    赵有才浑然将门规忘到了脚后跟,一路上作威作福,什么“唐掌门”“罗长老”的叫得亲近非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内门弟子。

    此刻,面对着个拦他车的瞎子美人,深觉自己桃花运终于转好,温柔可亲道:“这位姑娘,拦下我车可是有何所求?”

    莫惊鹭一拱手,诚实道:“眼睛不好没看清路,并非拦车。”

    她看不到赵有才这副有碍观瞻的模样,严岁却看得一清二楚。总觉得这人双眼有疾,不然动不动就要挑眉转眼的,发的什么疯。

    赵有才被她一噎,又不能失了风流倜傥的面子,咳了声:“我同仙山有些渊源,姑娘若是今后有需要的,报上我赵有才的名字便是。”

    莫惊鹭纳闷,现在负责招收弟子的师叔都这个口味了?

    她不便于在人前打师叔的脸,面色古怪地颔首:“好意心领了,多谢。”

    往他马车上撞还能撞出个人情,一时她竟也不知道他是善良还是缺心眼。本不欲和这有才兄耗费太多时间,正要离开,腿刚抬起来就听见那人叫道:“你还没告诉小爷你的名字呢!不许走!”

    莫惊鹭头也没回,敷衍道:“严岁。”

    严岁:“……”

    严司主这辈子都没被这么诬陷过,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想看看莫惊鹭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什么。始作俑者没半点自觉,走得飞快,生怕被这不知是谁门下的弟子认出来。

    “你怕被他认出来。”左思右想,严岁也想不出这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大少爷能和她扯上什么关系,“为何?”

    “我此次贸然来此,他又是我的同门,被我师父知道了如何是好。”

    提到莫山海,她又不爱出声了。

    严岁莫名其妙:“我见他身法凝滞,不似有武功傍身。这是个什么路数的弟子,在民间敛财送钱的?”

    莫惊鹭疑惑地“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那位扬言和万济门有关系的缺心眼仁兄,实际上根本就是个卖了女眷换荣华的富家子。

    她向来对此等行径嗤之以鼻。族中子弟没本事入宗门门下,就想方设法地卖了女儿,也不知道能不能给自家门上沾几分仙气。嫁娶之时多少奉承,是听一耳朵也嫌脏。

    由此,她对赵有才便愈发没了好印象。

    莫惊鹭面无表情对其定义道:“门下劈柴的。”

    这话一听便是假的,万济门哪来的伙房?

    修武道之人淬炼丹田,修到唐掌门那个程度的便可辟谷,就算是莫惊鹭,一年半载不吃不喝也是常事。只不过她贪恋口腹之欲,不肯空腹委屈自己,这才一日三餐次次不落。

    严岁与她武学不同。

    武道正统之重是于丹田,自有不外传的武功秘法,是以武道中人多长寿,活到近两百岁的大有人在。而凡间多是自己摸索出的“野路子”,煅体为先,内功为辅,是而要食五谷杂粮,寿命短暂,百姓与练家子也无甚分别。

    正因丹田薄弱,严岁时至今日依旧未曾冲破经脉阻碍,实打实的一个会耍剑的凡人。

    两人均未将这位蛀虫一般的过路人放在心上,并肩而行,等待夜幕降临。

    由于拍卖会的缘故,江阳城里十分热闹,甚至不亚于京都年关。

    这边关苦寒之地,竟也有如此繁华的去处。

    街道上人潮涌动,莫惊鹭握着严岁的袖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并非她要趁机占严司主的便宜,实在是无从下杖,听脚步又吵得耳朵疼,索性一拉袖子,图个轻松。

    拍卖场设在城中心,延续了江阳城一贯纸醉金迷的风格,扑面而来的铜臭气都能让人熏出个跟头。

    歌女列队站在二楼,身子倚在窗户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这曲子和京城的不同,节拍急促,其间夹杂着蒙古话,别有一番草原上的野趣。

    收到请柬的各路人马均向大门内走去,近来蒙古又不安分,城防加强,拍卖会期间除了受邀宾客与城内原住民外均不得进入。

    莫惊鹭又被挤到了旁边,绣花鞋上明晰可见一块鞋印,额角上青筋一跳,怀疑是不是因为装不下这么多人,城主才想出来个发请柬的办法,省着将江阳城撑破了。

    忽地,她被一只手搭上了肩头。

    熟悉的竹香味传来,还是她亲手给严岁熏的衣裳,严岁对此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她胡作非为。此时香味的主人正将她护在怀里,彼此间留了几分空隙,除了衣角偶尔刮蹭,连半分肌肤都未曾相触。

    直到入座雅间,她的绣花鞋上也没再添上半点脏污。

    雅间中两椅一桌,桌上放着一只香炉,蒸腾着甜腻的轻烟。

    两人相对而坐,均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我当能用什么好香,原来是北地的玉山碎。一两碎银就能买上好几车,真是半点本钱都舍不得,这么抠门还想挣钱?”

    那公鸭嗓隔着半条廊道都能听见,可不正是刚分别了几个时辰的有才兄。

    空气中氛围松快了几分,莫惊鹭故作不经意地谢道:“方才街上,多谢你了。”

    严岁下意识道:“我怕你脏了鞋不高兴了又要找事。”

    甫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编点别的理由不好,非得将实话同她托出。他将后半句憋了回去,自从遇见她后自己便总易冲动,极易做出以往从未做过之事,有些像是被下了降头。

    莫惊鹭迷茫地动了动耳朵,疑心自己听错了。

    少女怀的春色突遭了一场吹花打叶的风雨,剩下一把孤零零的树枝子,扎得她心湖里波澜刚起的水面成了一池死水,麻木地转过头,连伪装的对视都收了回来。

    严岁用舌尖顶了顶侧面的牙根,心道:“好像说错话了。”

    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周遭的歌女忽然噤了声,鼓奏的乐曲也变了调子,往上一扬。由屏风后走出个姑娘,踩着鼓点款款上台。

    “有人出来了。”

    严岁提醒的话音还没落下,那姑娘便笑盈盈地向台下施了礼,朗声道:“妾替城主大人问诸位好。此次共有大小珍品一百四十四件,另有城主亲备‘还珠’一瓶,公平竞争,价高者得。”

    她向旁边退了几步,一件由红绸遮好的物什便呈递上来。

    “城主今日身子不适,故未能出场。”

    她面色不改,“此次拍卖妾全权负责。倘若有闹事者,一律羁押。不过和平生财,想来诸位也并无欺人的想法。那么首件珍品,牡丹纹镶东珠宝冠一只。”

    红绸掀开,宝冠上的东珠流光溢彩。严岁对此等招摇之物不甚感兴趣,却不自觉看向莫惊鹭,她或许会喜欢?

    仿佛感受到他的视线,莫惊鹭叹口气:“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俗套?”

    严岁这次没敢接话,将视线转回来,漫无目的地于众多雅间中扫过。

    视线陡然间停住。

    雅间里一坐一站,坐着的只露了个后脑勺,站着的却防备不周,露出半张脸来。

    他认得那站着的人。

    明镜司里跑腿传情报的,名唤钟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