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勇闯青玉坛幼儿园
作品:《[古剑]祖安仙芝》 永夜之下,幽深的长廊里次第燃着终年不灭的阴火。长廊尽头是一扇青玉砌成的门,肃穆而庄严,涚云推开这扇门,一眼就看见屋子正中央的雷严与掌门。
雷严正值壮年,身形高大,黑髯如虬,颇有几分燕赵之气。枯瘦苍老的掌门就坐在堂中宽大的松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陷在高山云雾堆成的织锦垫子里。
他俩原本正在争论是否要将启用派中宝物玉横——这是掌门前几年偶然所得的一件玉制宝物,似有炼丹神通,可掌门不知作何想法,竟然一直封而未启——涚云便推门而入,硬生生令争论中断。
雷严不悦地皱起眉头,沉声道:“涚云,你有何事?”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说话时仿佛永远在命令他人。
涚云略微躬身,抱手行了一个礼,道:“弟子修习至今,已将经楼典籍如数阅尽。然而生也有涯,知也无涯,弟子想下山游历半年,还望掌门批准。”
南宫慎走后,青玉坛仍然风和日丽了两年,之后又收了许多弟子上山,颇有兴旺之景。雷严起初担心她心性不定,一度待她十分严苛,但见涚云似乎毫无脱身之意,又渐渐安宁,却不想她竟然又前来请辞。
还未待掌门开口,雷严便先拂袖道:“胡闹!我看你是玩心太重,这才思恋山下风光,是也不是!”
涚云不卑不亢道:“弟子曾闻古时王公所作兰亭,诗曰‘造真探玄根,涉世若过客’;又闻孙绰答许询曰‘仰观大造,俯览时物。机过患生,吉凶相拂’。往来先子,可登清超越俗之境者,无一不览天下之浩浩,无一不瞰江海之汤汤。弟子窃以为,长老所言‘玩心太重’,实有偏颇。”
掌门仍未开口,他并没有为这桩小事而与雷严作对的勇气。可这枯松一样的老人却静静地看着涚云,双眼中忽然闪起一种奇特的光辉,像是欣慰,又像是悲伤。
雷严也看着她,却没有说话。他本就威严的面孔又黑了几分,显现出愠怒的情绪。
“涚云,你是门中的高阶弟子,深得弟子爱戴。若你要下山,恐怕其他弟子也要纷纷效仿。”他慢慢道,“并非我与掌门不肯应允,但此事仍需思量。”
涚云没有回应。
雷严又缓和语气道:“近日青玉坛兴许还有些事务,到时候少不得人手。你不妨再等些时日,那时再来问过我与掌门,如何?”
涚云仍然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并不带审视,也不带怨愤,却足以令人无端发麻。雷严心中本已无缘由地被这注视挑起三分郁火,忽地听见涚云开口道:
“那么,还请长老明示,是何时何日。”
“你要质疑师长不成?若是早早清闲,自然放你下山游历。”雷严厉声道,“你也莫再多言,再多言一句,便到思过林思过!”
涚云道:“一句。”
“……滚去思过林!”
将涚云赶去思过林后,堂内两人便再也无心谈论玉横之事。
良久,掌门终于叹道:“何必这样凶她。这孩子天资聪颖,悟性远超常人,便是允了她又何妨呢。”
雷严拂袖冷哼道:“山下危机四伏,人情复杂,她又自幼呆在山上,如何能照顾得好自己?妄想只身下山便能游历天下,怕是被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
嘴上强硬,实则心中却也略有悔意,他转头又将元勿召来,吩咐到点就去思过林送饭。
元勿对他这幅德行早已习惯,应了声是便也退下。
过了午后,永夜下的思过林却更显幽暗凄凉。
元勿提饭盒踏进思过林时,一眼就看见涚云正倚在一根正好斜出的青竹上假寐。风寒露冷,月色凝沉,微风激起竹林间沙哑而不绝的打叶声。而她浑无所动,只是静听天地低吟。
思过林萧杀苍凉,无人愿去,偏偏这人白衣似水、衣袂如风,秉着一派风轻云淡任浮沉的气度,竟成了此地听风的常客。
“按理来说,我早该习惯了,但还是觉得古怪。”他忽然道。
她连眼睛也没睁:“什么?”
元勿慢慢走上前,也不管白衣染尘,盘腿便在原地坐下,将手上饭盒放在一边。
“每次看见你在这儿开开心心思过,我就觉得古怪。”元勿笑道,“就好像雷长老反倒便宜了你似的。”
涚云睁眼瞥他一眼,以一个十分神奇的姿势从青竹上滑落下来,正好也在白衣青年对面随意坐下。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不喜欢思过林吧?”她面无表情道,“在这青玉坛想要混出名堂,各路豪杰无非有三种选择。”
“哦?哪三种?”
“其一,是思过;其二,是思过;这其三嘛——”涚云一顿,“是以思过之名,行思过之实!我深谋远虑,采取了公然思过不上课的方略,这是我的智慧啊。”
元勿:“……你还是吃饭吧。”
“哦。”
趁涚云打开饭盒的空档,元勿又道:“我今日听肃武长老说起你要下山,是真的吗?”
“嗯,不过被拒绝了。”
“为何会想下山?”他不免疑惑。
涚云道:“只不过是想去见一见从未见过的东西。”
“是什么?”
“不知道。”涚云道,“从没拿起过的东西,当然也只有找到了才知道是什么。”
她轻叹:“不过这事既然已经黄了,我除了思过就只有思过了。”
这话当然不是真话,因为涚云已经打定主意要走,只是还未能确定何时再走。
尽管也是孤儿,也是由雷严带上山,也吃着青玉坛的饭长到如今这幅模样,可她却并不像元勿他们那样将青玉坛视作深深依赖的“家”。涚云虽有动过将几人一一劝走的心思,却终究只与南宫慎透露过那样的想法——非是不将其他人当做朋友,只是唯独南宫慎并不太留恋青玉坛,又于山下有处可去而已。
她本已想出声开口道别,心念流转间却忽然又想通,认为不必再告别。
有时候的离别,就不应该把说“再见”的机会留给对方,甚至自己也不应当开口,因为那根本不必。
这种离别,也许已是一种“死”。
于是她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那天你和松音迷晕弟子们,其实是为了保护欧阳长老吧?”
元勿先是一怔,随后陷入沉默。他的表情渐渐沉下去,最后浮现出无奈与隐忍。
他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对面前的这个好友说谎。
“……你知道的,是欧阳长老给了我一条命。”他沉声道,“所以,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不利于他的事情发生。”
“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也许是见他已紧张得过头,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夜色下看来这清风朗月的笑容竟温柔得近乎悲伤,令元勿不禁又望出了神。
她轻声道:“不用这么紧张,元勿。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很快乐。”
良久,元勿终于颔首:“我知道。”
涚云收了笑容,忽而又想起一事。
数年前,欧阳少恭经过衡山脚下穆家村,见村民饮污水致病,便授其净化井水之法,还赐清骨丹祛除病症,此后年年都如此。后来涚云偶知此事,便将清骨丹拿来一看。她发觉此丹讲求以毒攻毒,病入膏肓时拿来急救自是无妨,然而无病之人服下却无异于吞毒,后来便又写了克毒与解病两张方子,却只交给了常善保存。
涚云又道:“我前些日子研究了清骨丹的方子,觉得写得很好,却又想着还有没有别的治法,就又写了几张方子,放在常善那里。你也知道我是庸医,你到时候感兴趣就看看有没有错处。”
元勿轻轻地笑:“涚云所写,又岂有错方?”
“这倒确实。”涚云思忖片刻,又道,“你别跟欧阳长老说,不然他估计又要伤心半天,觉得我事事针对他,连写个药方都得千方百计给破解了。”
“欧阳长老岂是那般性情。”元勿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知道了,这等小事有什么好报告的?”
“那也是。”
涚云点点头,忽地伸手夹住一片落到眼前的竹叶,将它立在身侧的土壤里。
而后她平淡的神色仿佛多了几分严肃。
她沉声道:“元勿,我交代你一件事情。”
元勿不禁也正色起来:“你说无妨。”
“思远软弱,常善温吞,松音激进,白薇曾劲太刚正。”涚云郑重道,“你是我们之中最有韧性也最沉着的一个,我希望你能保护他们。”
元勿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撇去思远救命之恩不提,他们全都是我的朋友,若是将来遭逢变故,我自当挺身而出。”他深深看着她,心中已有了些许恐慌,“……可你何出此言?难道你就不打算再保护他们?”
然而涚云面上的严肃却忽而消散,快得仿佛方才的庄重不过是他的错觉。
“通达权变,引火烧身,这正是你元勿的智慧。”涚云拍拍他的肩膀,“我是什么东西啊?原一无名鼠辈,怎敢和你种地长老相比啊!”
元勿的脸黑如锅底:“你吃饭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