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勇闯青玉坛幼儿园
作品:《[古剑]祖安仙芝》 清明时节雨纷纷,正好元勿到生辰。
其实青玉坛弟子通常是不过生辰的,一方面清修之地少世俗羁绊,另一方面大家也没这个意识——毕竟大部分人拜入青玉坛前都是连自己八字都不知道的孤儿。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又深受父母疼爱的姚思远。
趁涚云他们随欧阳少恭前往金城山的空档,在山上连窝五年的姚思远难得请假下山在家吃了一碗十五岁的长寿面。他回来之后,自然是高高兴兴与松音炫耀了一番。
松音闻言,忽地想起什么,一拍掌道:“哎呀,元勿也要到十五岁生辰了!”
姚思远震惊道:“元勿不是孤儿吗,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辰呢?”
“错啦!”松音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眼前左右摇晃,“元勿虽是被父母遗弃,可那已是他知事时的事情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呢。”
于是这青玉坛两大爱哭鬼便找了相熟的几个同窗们来讨论如何为元勿举办一场浩大的生日会。
“今天叫大家来,过两天就要清明,而那时候元勿也要到生辰了。”松音道,“我觉得我们得想个法子帮他庆祝一下。”
涚云幽幽道:“庆祝是可以,但为什么你们全要挤在我房间里?”
松音搂着她脖子,一双杏眼满含威胁,看起来就像张牙舞爪的小猫:“全青玉坛就你一个住单间,让出位置来给大家议事还不行吗?”
这话却是不假。这屋子不但只住一人,涚云还是个野人个性,从不在屋里放多余的布置,因此室内虽然显得空荡无趣,却有大片空地能容人席地而坐。
涚云举双手投降:“陋室能为松音大人征用,实乃在下三生之幸。”
松音轻哼一声,却没松开手臂,整个人懒懒地挂在涚云身上。
“为元勿庆生,自是妙事一桩。”常善迟疑道,“只是……我自己是孤儿,从未有过庆生之举,确实不知该做些什么。”
白薇笑道:“我们在座七人,总共也就两个不是孤儿,现在竟还要绞尽脑汁为元勿庆生,这想想也未免太凄惨了。”
他是洒脱的性格,自嘲只为谈笑,松音听了却是一急:
“你别那么想呀!咱们几个关系那么好,这次给元勿庆过生,下回就给你、给曾劲、给大家都庆生。我们在山下是孤儿,上了山不就变成家人了吗?”
曾劲看她急到都快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当机立断捶了白薇一拳,朗声道:“松音讲得也没毛病,讲庆生就讲庆生,你再煞风景我就得赏你百八十个透明窟窿了嗷。”
白薇挑眉奇道:“你杀性这么重竟也谈庆生?”
“你小子——!”
见曾劲抬拳佯装要揍自己,白薇镇定不动,甚至还轻拂身上的浮尘。坐在一旁的南宫拍了拍曾劲的肩膀,曾劲便又笑呵呵将手放回腿上。
常善笑了笑,又道:“松音之言有理,我听得也已心动了。只是我们其中真正过得生辰的,怕是只有南宫与小姚。两位不妨讲讲,这‘生辰’究竟该如何庆贺。”
此言一出,众人望南宫慎的望南宫慎,看姚思远的看姚思远。
南宫慎笑道:“少时来山,离家已远,我也已许久未过生辰。听松音说,小少爷前些日子还下山和父母团聚过,不妨问问小少爷吧。”
小少爷自然就是姚思远。姚思远从小娇生惯养,不免有时略显娇纵,又因生性儒弱,每每受了挫折便掉眼泪,连爱哭的松音也有点儿嫌他没用。南宫慎出身世家,又是女子,见了姚思远这幅情状很是瞧不上眼。她原本叫姚思远“爱哭鬼”“金豆大仙”,后来涚云听闻此称,便问她“为何男人不能哭”,南宫慎一怔,从此也弃蔑称而不用,只是有时还会喊声“小少爷”来调笑姚思远。
她这话一出,众人又望向姚思远。姚思远被盯得满脸涨红,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换件新衣裳,摆个宴席,请些亲友来一起赏伶人乐舞,到晚上了就吃碗加了鸡蛋的长寿面……不过我觉得那玩意不太好吃,我还是宁可吃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
常善沉思道:“伶人乐舞,自是不必再想,我们一不通乐律,而乃清修之人,不宜铺此排场。”
涚云试图举手:“没关系,我可以用我淳朴的歌声——”
白薇当机立断打断了她:“你想都别想!”
松音立刻将她举起的手摁了下去:“我求你别!”
姚思远心有戚戚:“你要是唱歌,山下的人也许会以为青玉坛正在用锯子同时杀一百只驴。”
南宫慎连忙拱手作揖:“公若出山一展歌喉,天下无救啊!”
涚云忧伤道:“真让人不敢相信。天下皆浊我独清,是以见放,说的就是在下了。”
松音连忙摆手:“总之你先放。”
“……噗。”常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至于摆席设宴——大家不妨都提一样菜色,我们凑一桌好菜给元勿,如何?”
他话音刚落,白薇便道:“益母炒当归。”
曾劲接:“川芎酿生地。”
松音紧跟其后:“白芍煨壳砂。”
南宫慎噗嗤一笑,立刻正经道:“白术蒸条芩。”
涚云懒散道:“在下颇有家资,出人参炖阿胶。”
常善道:“你们这是打算炼安胎养血益母丸给元勿吃?”
姚思远怯怯道:“我看也不是不行……”
白薇终于绷不住朗声大笑:“真是绝了!”
他一笑,曾劲也开始笑,曾劲一笑,常善也开始笑,随后几人笑作一团,只有涚云还吊着一双死鱼眼坐在原地,左肩挂着花枝乱颤的松音,右肩倚着不住发抖的南宫慎。
南宫慎甚至连声音都在抖:“涚云,你、你怎么不笑……”
涚云忧伤道:“我还在缅怀我优雅的歌声。”
“天哪!”白薇大叫一声,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半晌,常善最先平静下来,颤声道:“大家……大家都正经些,好好想想。”
大家缓和了情绪,又重新坐正,再度讨论心仪菜色。但青玉坛饭食粗淡,要显得体面排场却是不易,几人争论良久,最终听涚云道:
“反正也没菜能做,一人提一样食材,打混成馅,包进饺子包子的不就行了?”
“好啊,这法子好。这样也算大家都出了一份心了。”松音一敲手掌心,“就包子吧,我提议红糖!”
常善提醒道:“元勿不吃甜。”
“噢,也是。”松音不禁又陷入深思。
南宫慎思索一下,很快道:“我的话……既然正值清明,不如就笋吧。”
她一开口,涚云便对常善指了指他身后的书桌。桌上总有现成的纸,先前砚中的墨也还未干,常善点点头,反手抽来纸笔,蘸墨记下一个“笋”字。
曾劲道:“要不辣的那种干辣椒,唯有干香辣椒是永恒!”
白薇道:“包饺子,又不是甜的……不然放点儿猪肉吧?”
常善点头道:“我附议白薇。”顺手在纸上写下“干香辣椒”“猪肉”。
姚思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放点儿艾草汁进面团?那样看着也漂亮。”
涚云道:“小鸡炖蘑菇——”
常善迟疑道:“小鸡炖蘑菇放不进包子吧。”
涚云面不改色道:“但是只有蘑菇。”
“……好。”常善记下,转头又问松音,“松音,你的想法呢?”
松音甜甜一笑。
“我想不出我要放什么。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她道,“你写好这张条子,让涚云交代厨房区采买;白薇洗菜剥笋;曾劲力大,就去剁馅;我会和面,我来;姚思远就弄调料。你呢,再提前去和欧阳长老说一声,让他那天留元勿多谈心,别让他发现咱们的动静。”
她沉吟一下,转头向姚思远微笑:“你天天吃好的,能胜任这任务吧?”
“我……我哪有天天吃好的!”姚思远涨红了脸,“调料就调料!实在不行我就去问厨娘呗,她们要是不肯理我,我就……我就拉涚云去问!”
“好!”南宫慎立刻鼓掌,“小少爷好志气!”
到了清明这天,按照原本安排该带领弟子们上劳作课的掌门一捋胡须,笑眯眯宣布道:“今日清明,大家不妨放一天假,自去玩耍吧。”
回到寝室的元勿见惯常趴在床上休息的姚思远不在,当时并未多想,随意收拾一下便出门想去隔壁约白薇曾劲到经楼。可敲了门,却又未见回应。他心中狐疑,兀自去了经楼待了半日,回来时经过听风台,见敬爱的欧阳长老端坐此处弹琴,便过去与其闲聊许久。
待元勿再回去,已经临近傍晚。
晚风清朗宁静,而元勿离得不远便已听得屋中吵吵嚷嚷,他心想半夜了姚思远还邀谁在屋中吵闹,推门而开,却见松音正拧姚思远的耳朵,姚思远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曾劲白薇都在一旁看笑话,南宫慎坐在他桌前有滋有味地翻着一本书,常善正和涚云站在姚思远桌旁似是正在聊天。
见元勿推门,所有人都转头盯来。元勿不知所措,下意识又将门给关上。
门“砰”了一声,立刻又被推开。
元勿皱眉道:“你们挤在这干什么?”
“你回来啦!”
松音已松开了姚思远的耳朵,看见他踏进来,立刻绽出鲜花般缤纷而光艳的笑容来。
“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松音道,“所以我们讨论了一下,一起做了笼肉包子用来庆贺。”
她推了推白薇,白薇立刻回过神来,从姚思远床上抄起一个简陋的礼盒,递到元勿面前:“咱们也不说虚的,生辰要庆贺,就得有礼物。哥几个凑钱给你买了条新发带,你就凑活用吧!”
元勿接了盒子,却没打开。他沉思了片刻,终于茫然道:“你们听谁说的今天我生辰?”
“啊!”曾劲大惊,“你、你……今天难道不是你的生辰?”
“当然不是。”
松音急了:“可、可之前是你说的呀!你说今天是你的新生之日!”
“……”
元勿默了半晌,终于深深道:“今天是欧阳长老将我带上山的日子,并非我的生辰。”
所有人都是一阵沉默。
姚思远已开始哭丧着脸:“那我们精心布置这么多不都成了笑话吗……涚、涚云——”
站在桌边的涚云若无其事道:“有什么好丧气的,他本来得死,跟长老上山后又能活,就当这天是他生辰不就得了?”
常善点点头,语气十分温和:“我也赞同涚云所言。纵是错了又何妨?当做庆贺清明便是了。”
涚云道:“常善之言有理,总之我会先试毒——”
“稍后,总该寿星先吃!”
南宫慎见她伸手要去抓包子,立刻拣了一双筷子敲下去。涚云飞快将手抽回,任这筷子重重划下,又轻轻放回桌面。
“既然如此。”涚云道,“这包子十分美味,来,元勿,你先试毒。”
元勿越过几人,一直走到桌边。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虽有灵力点起的灯,却并不显得明亮。他的表情很模糊,可所有人却都看见他眼中已有了水光。
他没再说话,只是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任眼泪在眼眶里聚集。
姚思远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问:“好吃吗?”
元勿放下包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多谢你们。这包子很好吃,大家也吃吧。”
仔细听来,他的声音似乎还在颤抖。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感动至深,又都饥肠辘辘,便各自拿了包子开吃——
“呕——!”
白薇只咬了一口便脸色大变,连忙从常善腰间抽出手帕将没嚼两口的包子吐出。
常善虽然也想吐,奈何帕子已被白薇顺走,只好面色痛苦地将其咽下。
南宫慎艰难道:“这包子……怎么会又苦又咸又甜又辣,而且……”
曾劲幽幽道:“还有没化的红糖……”
元勿眼中虽还含着泪,此时却泛出了愉悦的笑意。
姚思远虽还没咬下,已经脸色大变。
“怎、怎么会这样……”
他刚想抱头开溜,松音已捏住他的耳朵提了起来。
“你还想跑!”松音大怒道,“你浇油浇到涚云就算了,怎么最后还调成这个味道!”
“别拧别拧别拧——!”姚思远嗷嗷直叫,“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元勿皱眉道:“涚云怎么了?”
松音犹然盛怒:“调的酱要淋热油,这小子烧热油不怕,倒热油反倒吓得锅柄脱手!涚云当时就在旁边,眼疾手快替他握住了锅柄,却给油淋到了!”
她越说越气,恨不得将姚思远耳朵也拧下来。曾劲和南宫慎怕她真弄出个血溅青玉坛的奇闻,各自上前将两人给拆开了。
虽是乌龙,可见同窗对此上心至斯,元勿本就已深深感怀。可得知此事竟引得涚云受伤,又令他不知滋味,忍不住泪流满面。
松音原本已经平静许多,转头看见元勿流泪不语,也忍不住红起眼眶,低低抽泣起来。姚思远闹出这么个乌龙,心里原就又愧疚又紧张,此时见两人流泪,便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也哭丧着脸流起泪来。
“这、这……”
连哭三人,其中还有个寿星,连速来善解人意的常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南宫慎发觉风云正中心的涚云没点表示,又扭头去看桌边。
涚云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元勿位置上点着头吃包子,已吃完了最后一口。因惯用的左手缠了纱布,她用右手拿的东西。
“涚云。”南宫慎艰难道,“都这……你怎么还下得去口?”
“姚思包,肉质鲜美,不可不食。”涚云转过头来,见他们几个均是一脸低沉,又看见那三个盯着自己流泪,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小蘑菇包可是我牺牲了美色和尊严向厨房大妈要来的原料做成的,你们竟然不吃?”
“……我吃!”元勿忽然大声道。
他本来是极讨厌甜包子的人,却还是忍着这股毫不协调的怪味将这所谓姚思包两三口囫囵吃下,虽面色扭曲,但其大义凛然的模样仍令南宫慎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好极好极。”涚云本想鼓掌,但因为左手已包成一团,只好用右掌拍了三下桌面,“就冲你这份豪情,我赏你进爵两级,封为姚思包长老!”
元勿面上泪痕犹未干,此时却从容一笑,转目对姚思远温柔道:“思远,到你了。”
姚思远从未见过元勿这幅面带笑容却令人心生寒意的模样,抓包子的手不觉已在发抖,可听见元勿又说了声“就算掉到地上也必须得捡起来吃”,又立刻苦着脸将自己亲手调味的包子吞了下去。
姚思远发誓自己生平从没吃过这么怪的东西。
那股苦涩、辛辣、油腻,又混合着红糖粒与碎肉的古怪口感仍然还留在口腔之间。他扭曲着脸冲到桌边,抄来涚云方才倒上的半盏冷水一饮而尽,总算感觉生命再度有了期望。
“还是涚云有先见之明,我——”他怯懦地抬起头,想为自己的过失再道一回歉,却不敢置信地怔住,“你、你笑了……”
涚云看着他,竟在微微地笑。
她永远都是逗别人笑的那个人,一双死鱼眼平日总是没有任何波动,可如今微弯唇角,天青色的眼中漾出十分温和而疏懒的笑意,在烛光下看来就像是长夜间映着明月星河的江海。
姚思远的脸忽然红了。
换作任何一个他这年纪的少年,都很难不为这样的眼神而脸红。
然后他听见她温柔地说:“为何我叫你吃你不吃,元勿叫你吃你就吃,难道他是你天王老子吗?”
姚思远反应不过来:“……啊?”
涚云忽拍桌而起:“曾、白二将,把这狂徒叉出去!”
“等等!喂!!这是我的宿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