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勇闯青玉坛幼儿园

作品:《[古剑]祖安仙芝

    既然来了金城山,就不能不爬上一爬。


    东方未白,南宫慎便已叫醒涚云。彼时火工道人已起炊开工,两人各自于房中留书,自言且至山中一游,讨了馒头与水吃过,沿已踏出的山道悠悠而行。


    传闻晋成帝时,抱朴子道人慕名云游此山,留下了抱朴洞之遗迹。可待入洞一览,洞中不见当年仙气,光彩间徒余潮冷,二人遂又匆匆沿洞中道走出。


    峰顶间有巨石耸立,石下沟壑深不见底,犹似深渊。东方虽白,却不见明媚晨光,此时阴云密布,更显悚然。


    南宫慎前脚刚随涚云踏入两壁所形成的一线天中,后脚已沾淋漓大雨,不得不匆匆踏下长阶,跟涚云一并蹲在出口处石下一块空地躲雨。


    游览风光,本是心情大好,可天气忽变,又令人不免焦躁。南宫慎轻声怨道:“难得出来游玩,怎么就下雨了。”


    涚云兀自蹲在岩下,盯着一只斑斓的千足虫蠕过黄褐的落叶间,平淡道:“下雨了就在这看会儿雨景,雨停了再走不就行了。”


    南宫慎急道:“说得轻巧,雨若是始终不停,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在这蹲下去?”


    涚云抬头望了眼天,又低下头,捡了根小木枝去挑千足虫。那千足虫受了惊,立刻蜷成小球,呆在原地装死。


    “骤雨不终日,云厚风力小,不会下很久的。”涚云道,“但如果一直不停,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南宫慎侧目:“什么法子?”


    涚云道:“你去大声喊救命。”


    南宫慎真恨不得踹她两脚。


    她叹了口气,想到涚云说话鲜少出错,原本浮躁的心便也沉了下来。


    一线天中本来就少光,踏长阶下行,如从冥冥间来,往尘世中去。苍穹如晦,天色阴沉,山间因雨而起了薄雾,却并不妨碍俯览全景。山脚下遍布着房居,屋顶上燃起的炊烟已融在冷淡的雾气之中,无限自上延伸。


    南宫慎蓦的想起来,这山脚的小村庄中,竟还发生过那样荒诞却惨烈的奇事。


    “涚云。”她忽然开口,“你觉得,那个把自己妻子都吃掉的……真的是人吗?”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吃掉妻子孩子的时候,有没有知觉。”南宫慎轻声道,“如果没有知觉,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岂不是……非常崩溃。”


    她想想,又道:“可若如果他有意识,后来又为什么要自尽?”


    涚云却没应答。


    她将小木枝随手丢在沿岩石滴下的小水坑里,起身走到南宫慎旁边一同看雨。


    “我以前没上山的时候,听到过一个故事。”涚云说,“有个妇人跟丈夫很恩爱,但同时也在跟丈夫的朋友私通。丈夫发现此事后怒不可遏,却反被好友与妻子一同杀死。葬下亡夫之后,这妻子顿感心灰意冷,投毒将情夫杀死之后,自缢随亡夫而去。”


    南宫慎深深叹息,却又似有所悟,道:“你与我谈起此事,是想说人心本就复杂无常?”


    “不是。”涚云道,“我想说这两件事情都跟你没关系。”


    南宫慎牙根痒痒,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毛病。


    涚云又道:“我也有个问题。”


    “说。”


    “夏日闻到沟边有具血腥尸体,一哄而上的是什么?”


    南宫慎不假思索道:“虻虫。”


    她脱口而出,才忽觉有什么不对,以为涚云是在嘲弄自己,不免有些恼怒。刚想嗔骂两句,却又听涚云风轻云淡道:


    “若这虻虫是个温文尔雅的体面人呢?”


    这句话从涚云口中说出来,本该是无心之语。南宫慎却忽觉头皮一阵发麻,后知后觉感到悚然。


    一线天外,春雨已渐停。雨滴石上,声如夜间更漏轮转,令南宫慎的心也坠到了渊底。


    她虽已明白了涚云的意思,却犹有迟疑,不敢真正挑明。


    青玉坛中豢养妖兽,以作取药、试药之用,本是前代惯例。沿袭至此后,则交予欧阳长老一手负责。因其心思缜密,行事未曾差错,众人对此皆无异议。昨日欧阳少恭提出求物时,南宫慎虽隐有所察,却未曾深思。如今听涚云一言,她才终于惊觉个中深浅实乃不可细想。


    良久,南宫慎沉声道:“人前勿言,否则遭祸。”


    她转头望去,却见涚云若无其事,仿佛此事比鸿毛更轻。


    “哦?我听后大惊,却不敢相信。”涚云打了个哈欠,将两只手都揣进袖子,“我云某人不过一织席贩履屠猪卖狗之流,何敢于人前大放厥词啊。”


    “……我能把你从这踹下去吗?”


    “不能。”


    雨后初晴,两人且行且停,自山野间穿林打叶而行,直至日暮终于归去。


    那时欧阳少恭正坐在道场中弹琴,曾劲与常善亦坐其身侧听琴。见涚云与南宫慎终于归来,曾劲扬手唤了声快来,又推了推常善。常善会意,立刻自身后提出两个蒲团在身旁铺开。


    她拖来蒲团正襟跪坐,又摆正另一个蒲团让涚云也来,见涚云率性随意而坐,忍不住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琴声犹然未绝,欧阳少恭拨弦温润道:“你俩何以迟归?叫我们好生担心。”


    南宫慎揖手请罪:“长老见谅。我们行至途中忽遇急雨,雨停后恐山路湿滑,故逗留了半日。”


    这话所言非虚。欧阳少恭见她俩衣袍皆潮,发尾犹有水珠,便也不再计较,只严肃道:“归来便好。只是须知福地灵气充盈,山中或多猛兽精怪,你俩不通地形,又修为轻浅,切记下回不可擅自出游了。”


    南宫慎立刻挺直身板,亦郑重道:“弟子知晓。”涚云坐在一旁,也跟着敷衍地附和。


    常善笑道:“你俩游玩一日,可有所获?”


    常善人如其名,个性温和,待人柔善,说话时总是带着清风朗月的微笑。南宫慎平日里与他没有太多交际,却很喜欢与他说话。


    “颇有所得。”南宫慎点头,“此地盛景纷纷,剑插龙池、芷兰苍树,可谓不输衡山。且雨后水风清、晚霞明,行道山中,只觉心中惟余空明。”


    曾劲探头过来:“那为何不叫上我们同游?”


    “带你?”南宫慎冷笑道,“只怕半路就要喊饿回去了。”


    曾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可以多带两个馒头嘛……”


    常善闻言忍俊不禁,却道:“你俩头发都湿了,要不要先去休整一下?”


    “不急,既是乘兴而来,何妨再待一会儿。”南宫慎晃了晃手,“你俩就一直坐在这听长老抚琴?”


    “岂止。”曾劲的表情忽地变得很神秘,“方才我们还聊天呢。”


    欧阳少恭道:“既然涚云与南宫都在,不妨也来谈谈罢——方才我们谈及那具食妻食子后自戕的无首之尸,曾劲以为此人定然原是妖物,只不过混迹人群之间,终究难抑制兽性。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常善道:“弟子以为,此话不尽然。此人发狂之前本已安居数年,可却忽而发狂伤人自戕,或许背后有所隐情也未可知。”


    “常善所思与我无二。”欧阳少恭目露佳许,“我向辅真道长要来其尸,亦有几分这般心思。”


    他望向南宫慎:“南宫以为如何?”


    南宫慎迟疑片刻,道:“是人是妖,弟子不知。弟子只是非常好奇,他吞妻食儿之时,是否存有理智。”


    “我也未尝不曾好奇,只是这却是无果之问了。”欧阳少恭略微颔首,转又望向涚云,“涚云一言不发,可是有所感?”


    “弟子对这个没什么想法。”涚云的声音毫无起伏,听起来兴致缺缺,“不过之前元勿传灵鸟发来密信,托我回山时带点吃的,信中言语,近乎恳求。我沉思良久,却想不起他是何人,怎么样,诸位议一下吧。”


    曾劲早已习惯她的无厘头,思忖一下,拍掌道:“八串干辣椒!”


    常善道:“达州素以灯影牛肉盛名,此物干香,不妨带些回去。”


    已看过原信的南宫慎微笑道:“我附议常善和曾劲,不过我还想更进一步,不妨给元勿带点红糖包子。”


    涚云点点头:“元勿竟能遇上诸位同窗,可谓前途灿烂啊!等回了青玉坛,我当场给他买百八十个红糖包子。”


    “红糖包子?”欧阳少恭顿觉不对,“元勿不是素来讨厌甜腻之物?”


    涚云正色道:“可元勿在信中说,若无甜食,他会连哭七天八夜!”


    欧阳少恭一怔,旋即沉声道:“涚云可否将信予我一观。”


    涚云道:“可以是可以,但长老真的要看?”


    “你且取来。”


    “真的不后悔?”


    “自然。”


    涚云便将传信转交予他。


    欧阳少恭翻开卷信一看,只见略被水染的淡黄信纸上,落着元勿清正的楷书:


    “云狗


    回山之时,且带些美食供予为父。松音白薇嗜甜,勿忘之。


    元勿”


    于是欧阳少恭默默又将信纸卷成原状,假装此事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