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品:《不渡》 “清月,你先回房。”傅晴蕴柔声道,容昭送的织锦披风早已被清月拿好,她把自己身上的镜花绫披风也递给她。
清月听此立即看向傅晴蕴,目光中有浓浓的担忧:“小姐!”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清月也只得闭嘴回到秋水苑,她回头看傅晴蕴。
只见她一脸淡然地走过长廊,消失在转角处。
傅晴蕴踏进书房时忽地心一颤,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跪在傅修书桌前。
虽然傅晴蕴未说话,但傅修定然知道她来了。并且他在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今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十分不满。
书房仅有二人,傅修披着乌金鹤氅正坐于上堂看书,他年纪已大,不时发出叹气声,也不知这是在对傅晴蕴今日举动进行感慨,还是看到令人遗憾的内容了。
傅晴蕴安安静静地跪在那,书房的窗户如往常一样,在她进来半个时辰后便会打开。
因此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身子不断发颤,四肢逐渐失去知觉,变得麻木。
又过了半个时辰,傅晴蕴膝盖一软,终究是倒了下去。但她双手撑在地上,带起身体,继续跪在那。
傅修的声音终于想起:“今日怎这时才回府?”
“回祖父,孙女去放花灯了。”
“和谁一起?”
“齐王……还有容昭。”
傅修满意地笑了笑,面上的皱纹因此挤在一起,斑白的胡须彰显着他的年老,炯炯有神的双眼却又透露着心态的年轻,他从容地把书合上:“这次倒是坦白。”
“孙女怎欺骗祖父。”
“这次去放花灯,所求何事啊?”
傅晴蕴强撑着意识,微微低下头:“孙女所求不过是希望傅府繁荣昌盛,早日将容府踩在脚下,日后稳坐大祁第一世家的位置。”
她低着头看不清傅修的神情,但知道傅修对此话多半是不信的。
果不其然,傅修的声音再度响时她便明显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看重家族的人。”
“孙女所言句句属实,还望祖父明察。”傅晴蕴语气虚弱。
“既是如此,你便嫁与你表哥做个侧妃,也好让他知道我们傅家是一心站在他这边的。”
“能够为傅家做事是孙女的荣幸。”傅晴蕴唇无血色,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衣裙的一角。
此话是假,不满是真,傅修知道,傅晴蕴也深谙此点。所以她必须摆正立场,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地上的尘灰微小得似不存在一般,可傅晴蕴却看得一清二楚,它们不断被人踩踏,卑微如她,毫无尊严。
寒风凛冽刺骨,傅晴蕴原就身体不好,眼下更是频频咳嗽,心口也发疼,她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傅修拿起方才看的书,面色平静地走出书房,随口道:“喊两个丫鬟把人送回秋水苑,过两日把人带去祖祠跪着。”
“是,老爷。”
次日清早。
谢挽星起床时头昏昏沉沉,痛得不行,她隐约记得自己与燕灼出门去放花灯,时候尚早就先去了明月居,而后她喝了一杯焚春,然后呢?
她抓了抓脑袋,什么也没想起来。
吃完早点后,谢挽星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扭头问舒玉:“昨晚我是醉了吗?那我怎么回来的?”
“晋王殿下送您回来的。”
燕灼!
谢挽星猛地坐直,半晌没说话,过后转身看向舒玉,试探性地问道:“当时燕灼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吧!”
目光似有期待,仿佛如果舒玉给出的答案不是肯定的话,她就要崩溃了。
“没有。”
谢挽星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燕灼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醉酒的模样燕灼都没什么反应,那剩下的就更好说了,谢挽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尝一口后满不在意道:“昨日我都没玩好,明年的花灯节我定要亲自去放。”
“小姐您昨日其实玩得很放松、很开心。”
谢挽星放下茶杯:“哪有?我都喝醉了,怎么还会玩得开心!”
回来时没干什么,不意味着中途也没做什么,谢挽星后知后觉道:“我昨日……可做了什么不合乎礼法之事?”
她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开始害怕了。
“您一直拉着晋王殿下的衣袖,还对殿下直呼‘你’,也夸了殿下的字好看,还说……”
谢挽星越听越慌,下一刻她便听见舒玉说:“您还说婚后要与晋王殿下…和和美美。”
舒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挽星的神色,只见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睁得极大,迟疑道:“殿下知道我是喝醉了吧?”
“自然是知道的。”
谢挽星松了一口气,这就好办了,一切都是酒在作祟,怎能怪她?
况且她也没干什么,总不会有人跟她这个酒鬼计较的吧!
燕灼救她性命却只要她送一封信,必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旧事重提就更非他会做的事了。
可是这多少有些丢人。
她看向舒玉:“当时瞧见的人不多吧!”
舒玉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如实道:“亲眼见到的人应该不多,多数是晋王殿下身边的人。”
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哪还会天天惦记着别人的事,谢挽星心一横,决定抛掉脑海中的杂念。
“小姐,纪卓有事禀报。”灵玉的声音响起。
昨晚回来得晚,还未通知纪卓不必再调查,眼下他来得正好。
谢挽星收拾好心情,微微颔首:“喊他进来吧!”
“属下纪卓见过小姐,上次您交代的事我已去调查,只是中途不小心被人给盯上,那人实力颇强,警惕性极高,我甩开后又被此人跟上。所以有些事是我昨晚去查的。故此慢了些。”
“无碍,你办事速度我一向是相信的,无需妄自菲薄。”谢挽星最初看中的就是纪卓这点以及他嘴严实。
“您当日让我去调查魏王行踪已有结果,只是已过去一段时间,属下只能查到一些线索,再进行合理猜测。”
“无妨,你且慢慢道来。”
“圣旨到达边关前几日,魏王与梁王私下……”
*
晋王府。
“殿下,昨晚傅府清月姑娘来信,似乎是表小姐去见了容昭公子,在书房跪了一个时辰便晕倒了。”
燕灼微蹙着眉,沉思片刻后道:“把容昭送来的大夫喊来,我去一趟傅府。”
傅勇即刻往客房走去,而傅安则低下头提醒道:“殿下,太后方才也派人来催您进宫,属下听说是商讨大婚之事。”
“不急。”燕灼丢下一句话便大步迈出书房。
*
燕灼正闭眼假寐,忽地他睁开眼,倾耳听着马车外的动静,街道喧闹嘈杂,直至周围安静后,他才道:“傅安你进来。”
“殿下,属下在。”
“方才可是燕珩骑马往宫里去了?”
傅安点头:“属下瞧着魏王殿下面色凝重,像是出了什么事。”
燕灼轻笑出声,细细摩挲着手中的扳指,眸光漆黑如墨:“你再去添一把火,把燕策前晚在御书房待了几个时辰的事透露给燕珩的人。还有,把送密件的人派往边关,让他在那等消息。”
“是。”傅安抱拳道。
傅勇不知两人在说什么,竟聊了半天,也不告诉自己。他白眼一翻,在马车外大声喊道:“殿下,傅府到了!”
燕灼片刻后走出马车,傅府门前的小厮满脸惊讶,匆匆走到燕灼面前:“见过晋王殿下。”
“无需多礼。”
管家接到傅修的命令一早就候在大厅,见燕灼走来,笑意渐深:“见过晋王殿下。老爷猜您今日要来,已在书房等您。”
“多谢。”燕灼也对他一笑,随即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嘴角弧度逐渐明显。
傅府于他便是那皇宫,他熟悉这的每一处地方、每一条路。
他径直迈进书房的门,傅修起身迎他,正要行礼,燕灼急忙扶住他:“外祖父莫要如此,该是我给您行礼才是。”
傅修笑道:“那我们祖孙便不要这些虚礼。灼儿,来,你坐这。”
“多谢外祖父。不瞒外祖父,其实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表妹的病,我请来一位边关名医,希望能治疗一二。”
“傅平,你去把晋王带来的人领去秋水苑。”傅修不对此事抱有太大期待。早年傅家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也没能将傅晴蕴的病治好。
区区一个边关名医难道还会比御医更厉害?
不过提起傅晴蕴,令傅修想起一桩事,他不由地看向燕灼,眼底精光一闪而过:“昨日我与阿蕴丫头谈起婚事,她可是十分愿意嫁与你做侧妃,不知灼儿你是怎么想的?”
燕灼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分毫,他没有立刻回答,一会后才道:“外祖父,我认为此事不妥。表妹身为尚书府唯一的嫡女,嫁与我做侧妃多少不太合适。”
他顿了顿,坦白道:“何况不管我是否娶表妹,在父皇看来我与傅府都是一体的。”
傅修探究的目光掠过燕灼,大笑道:“老了老了,这点事都没理清楚。”
“外祖父可莫要说笑,我以前听母后说您年轻时在朝堂可是最得先皇心,放眼整个大祁都无一人能敌过您。”
“可惜傅家不再是当年的傅家了。”傅修不禁感慨道,他年轻时傅家是大祁第一世家,傅姝登上后位后更是风光。
而现在容家与傅家相互制衡,傅家早已不复当年。
书房一时静了下来,傅修前一刻满是傅家当初如何,后一刻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深知不可行,只是忍不住问出口:“若是如了你表妹的愿,将她嫁给容昭,日后……”
“外祖父慎言。”燕灼当即打断傅修。
“不过是说笑罢了,灼儿不必放在心上。”傅修瞬间回神,眼神平静无波,“我们去秋水苑看看你表妹吧!想来大夫也有了诊断。”
“好。”
傅修走过长廊,燕灼与他并行,两人到秋水苑时恰巧碰见大夫提着药箱走出来。
“大夫辛苦了,不知老夫孙女的病情如何?”
大夫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道:“姑娘心悸气短,面色无华,偏偏又脉搏平稳,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中了毒?”
他所说确实是诊断所得,可这些症状容昭也早已提前告知,他需要慢慢来,避免引起傅修怀疑。
果然傅修一听此话瞳孔骤然一缩,当下就摆了摆手,命周围的人纷纷退下。
继而道:“不瞒大夫说,我这孙女七岁时便中了毒,只是至今未解。”
“所中之毒可是白竹散?”
“正是此毒。”
“姑娘能撑到这般年纪实属不易,只是在下医术平平,实在解不了白竹散。”
“不知老夫是否能请您暂居寒舍,为其调理身体?”
他原就是容昭请来的,能留在傅府为傅晴蕴治病是最好不过。
“这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