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告解送画
作品:《春风如他》 迟卉从问询室出来的时候红着眼睛,似是哭过,但总算没再愁眉紧锁,恢复了些生机,两人道过谢又预约了下次心理辅导才离开。一路上,起先迟卉还激动地同项芮说个不停,她说这位方老师会催眠,她答应下周带她体验,但很快兴奋劲过去了,先前占据大脑的新鲜感又重新被痛苦代替。迟卉疲倦地靠在公交车的车窗上,路途颠簸撞的脑袋生疼,她也全不在意。
“刚刚谈得怎么样?有用吗?”项芮扭头问她。
迟卉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刚才觉得有效,现在又觉得不好了。”
“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迟卉坐直身体,侧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以前我们学校的心理学社也有过这样的心理辅导,我去过一次。”项芮说。
“你也是因为失恋?”
项芮摇头,看向窗外的,凝重得仿佛能听到她内心叹息的声音,迟卉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用吗?”她学着项芮刚刚的话说。
两人对视一笑,项芮点头,她低头揉了揉鼻子,说:“你并不可怜。”
“什么?”
“当时那个人是这么对我说的,我一直记着,很有用。”
“你并不可怜。”迟卉重复那句话,两人又各自陷入沉默,这一路上她们似乎总这样,说一阵,又莫名安静一阵,默契地谁也不叨扰谁,却是一种十分舒服的状态。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各自有各自的烦恼,现在又咀嚼着这句话,各自疗愈。
回到画室已经是午饭时间,学生开学后,又恢复了周末上课的模式,一早上简佳带了六个学生,根本无暇做饭,迟卉回来后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于是提议自己做饭。
项芮没有忙着上楼,她进画室后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画,用包装纸卷的好好的放在那,和她走的时候一样。
她拉住正准备上楼的简佳,问:“徐警官没有来吗?”
“什么?”简佳一脸懵地看着项芮,忙碌了一上午,她早就把这茬给忘了。
“我早上走的时候交代你的事,徐警官让我帮画的那副画,他说今天来拿的。”项芮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画卷
简佳恍然,拍了拍脑袋:“他没来啊,今天上午除了几个来咨询的家长,没人来过。”
项芮泄气似的垂下肩,有种他今天不会来的预感。
“或许他上午有事,下午就来了,快关了门上去吧,我要饿死了。”简佳催促道,自己先往楼上去了。
正是秋老虎的天气,正午时候,热气一阵阵从门外往内涌,和室内阴凉的空气交汇缠绕,项芮站在入门的地方,因为靠近玻璃门,那里尤其闷热,她摸了摸脖子上浮起的细汗,没有锁门上楼,转身进了画室在沙发上坐下,盯着那副画,也不知是发呆,还是在等人。
二层的小楼,遇到这样闷热的天气,住在上面的人就像待在蒸笼里一样,做完饭,简佳和迟卉两人已是一身大汗,叫苦不迭。两人端着炒好的几个小菜下了楼,打算在画室里吃,一楼总要凉快些。项芮还呆坐着,眼睛盯着门口被太阳炙烤着的水泥地看,那处被脚印磨得光滑的地面正反着雪白的光,她也不嫌刺眼。
“小芮你学会偷懒啦!”简佳边叫着边把两盘菜放下。
一盘素炒瓜尖,一盘青椒炒肉,香气扑鼻,项芮回神,解释道:“我在这看店呢。”
简佳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锁门不就好了,还用你看?盯着那看这么久,眼睛不想要了?”
项芮这才觉得眼睛里全是跳动的黑色阴影,几乎快要看不清桌上放的什么菜了,她揉了揉眼,又赶紧接过迟卉手中的百合蒸肉和香肠,这两个菜都是冰箱里现成的,蒸好就能吃。
“还有菜吗?”项芮问。
“就剩米饭和汤了。”简佳答。
项芮按住又要上楼端菜的迟卉说:“你休息,脚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呢,我去。”
她跑了两趟,将米饭和汤菜连锅端了下来,这天的午饭吃的有点晚,饭菜很香,但项芮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下午热气更加肆意,送孩子来上课的家长也跟着炎热急躁起来,爸爸们用大掌擦着脑门的汗,把孩子们送到门口就一刻不停的捡了阴凉的道路往回走,妈妈们则更讲究更细腻一些,她们撑着太阳伞,总要把孩子送进画室,将书包水壶安排妥当,有时还要和老师们闲聊几句才走。画室里的立式空调呜呜响着,缓解了一些热意,但依然是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学生是,老师也是。
项芮主动替了简佳上下午的课,她和孩子们一样困倦无力,却还是要强撑精神,眼看几个孩子在纸上练习的铅笔越走越慢,眼睛也几乎要闭起来了,她觉得有趣。闷雷从远处慢慢逼近,不仔细听,还以为是什么机器在轰鸣,直到乌云时不时地遮住太阳,风也渐渐起来,气温才降了下去。
乌云来了,雷声也就越来越响,孩子们从睡意中醒来,随着一声声惊雷呜呜呀呀,他们的眼睛在画架间寻找老师,没有看到制止的意思,就跟着雷声愈加兴奋起来,这时,门口已站了不少提前来接孩子的家长,暴雨将至,少上半个小时的美术课也不要紧。
项芮提前放了孩子们回去,她收拾了画架,打扫了一遍画室,雷声和闪电交替着袭扰,雨却迟迟不见下来。项芮看了眼靠在沙发上的画卷,他真的没有来,想必是忘了,她为自己格外在意这间事感到气恼,于是打开一个置物柜,将画扔了进去。
人说眼不见心不烦,项芮看不到那幅画却依然心烦,她踌躇着想打个电话问问,陡然想起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于是更加烦躁了。她走到门口看了看天,外面已是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忽就冒出个念头,她要在雨来之前亲手斩断这烦恼。警察局就在几条街以外,如果跑快一点,大概能在下雨之前将画送过去再折返,只要将这画给了他,以后他们就不用联系,不用见面了,那么她大概也就不会再肖想什么,更不会失望了。
打定主意,项芮拉开柜子拿了画,锁门的时候还是顺手从伞桶里取了一把伞,朝那赶去。雷声越来越急,她还没走到街头,大雨点子就已经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暴晒了一天的地面开始腾起热气,很快又被狂风卷走。
项芮一出门就快步疾走,雨点打了下来,她费力地撑起伞改为小跑,雨随着风刮得越来越凶,小小的一把伞也就不顶什么用了。风雨用力推着伞像是要她回头,可已经走到进退两难的地段,她被这恼人的风雨激出一股倔劲儿,大风大雨中,带伞没带伞的人都寻得一处避雨地耐心等着,不愿和大自然硬碰硬,只项芮一个,像个病人,在雨中独行。
十分钟的路程,她走了快二十分钟,终于到了警察局门口时,她又犹豫了,只踟蹰了几秒的功夫,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项芮稍稍将伞举高一些,透过雨帘看到警卫亭有人在招手,她几步上前,是上次她来协助画像的时候遇到过的中年保卫,她记得他。
“下这么大的雨,你有事吗?陈警官已经回省厅了。”他说。
“您还记得我?”项芮惊讶地问。
“怎么不记得,你也不看我守的是什么大院?”他笑着说,将项芮让进警卫室的雨檐下,但没有开入口闸,不登记不能进的规矩不能坏。
项芮依然打着伞,下半身已经湿透,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徐以恒同志在吗?”
门卫大哥似是被“同志”二字逗乐了,大笑一声,摇了摇头,说:“好几天没见着他了,你找他有事?”
项芮便想起那晚她依稀听到他说“任务”二字,随问:“他出任务去了吗?”
门卫“嗯”了一声,说:“听说他们打拐去了,没有一两个月回不来的。”
说完又上下打量这个冒雨前来的女孩,再次问:“你有事找他?”
项芮一下子跌入到了“打拐”二字的旋涡中,一时间想起许多往事,她曾经也是个被“打拐”行动救回来的孩子啊。她为这一整天的小心眼惭愧,恨不能跺几下脚,扇自己几下,眼睛忽就潮了,早知这样,不要说一幅画,就算是十幅,一百幅她都该心甘情愿好好给他画的,忽又想起正事,她答道:“我给他送东西来了。”
“送什么东西?不着急就放我这,等他回来我拿给他。”大哥热情地说。
项芮抬手一看,好好的一卷画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虽然外面裹了一层保护用的封纸,但纸怎么敌得过风雨,被雨水浸湿的画从上部三分之一处折了,软趴趴的,像条耷拉着脑袋的死鱼,这还如何送的出去,该带着画筒出来的,项芮埋怨自己。
“是送这个过来吗?”大哥指着“死鱼”问。
项芮连忙放下手,说不是,她假装在口袋里翻了翻,终于红着脸说:“我忘带了,下次再给他吧,再见。”
说完她举着伞冲入雨中,没敢回头,门卫大哥看着那来去匆匆的背影,觉得古怪又有好笑,第一次见人冒着雨送东西,人到了,东西却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