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告解约画

作品:《春风如他

    徐以恒原本是要带小桐回局里的,小桐的妈妈也是dna实验室的成员,有时候因为加班,偶尔会把孩子放在局里的宿舍,可小桐却不喜欢那里,他害怕一个人待在空荡漆黑的屋子里。饭后,他又多次和项芮确认徐叔叔会送他回家,才肯带着倦意离开。


    项芮送他们出门,那孩子已经困得趴在徐以恒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你会送他回家的吧?”项芮试探着问,她不想对孩子食言。


    徐以恒笑了笑:“我会送他回去,小桐的奶奶在家,只是因为腿脚不方便,不能来接他。”


    项芮点点头,道别:“那你们慢走,注意安全。”


    说完,她转身上了台阶,带着点气似的,并不打算目送他们离开。


    “项老师。”


    工作室的门被拉开了一道小缝,听到他叫她,项芮松了手,玻璃门自动关上,她转身,见徐以恒背着孩子站在昏暗的路灯下,为了让孩子睡得舒服,他微微弯着腰。


    “那画,画得很好。”


    “谢谢。”项芮故意冷淡。


    “小桐的妈妈是短头发。”


    “哦。”她表现得毫无兴趣,有些置气似的。


    “小桐的父母是警察,有的时候,警察的面容信息很敏感很重要,这孩子都懂。”他向前走了几步,接着说,“所以,那画是他故意引导你画成这样的,或许那是他心目中妈妈该有的样子,而他们父母真实的样子,越模糊越好。”


    她和他一共见面两次,这是他和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项芮胸中滞留的那股气消了。


    “明白。”她答。


    “你平时也接单画画吗?”


    “嗯,有空就接。”


    “我能下一单吗?”


    这倒让项芮好奇了起来:“当然可以,你想画什么”


    徐以恒扶了下正往下掉的小桐,浅浅笑着说:“等有空再告诉你。”


    他腾出一只手来挥了挥,转身就要走。


    “一起走吧。”项芮叫住了他,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沉不住气,“你告诉我要求,我这两天正好有时间画。”


    “也行。”他停下来等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雨后夏夜,空气十分清新,大风和暴雨冲刷走了暑意和灰尘,路边的花草亦恢复了活力,心情很好似的散发出幽幽的香气,偶尔有水滴从行道树的叶子上滴下,砸在人的发根,额头、鼻尖,或调皮地落入脖颈,带着一种凉爽的舒适,并不恼人,反而惊喜。


    项芮和徐以恒缓缓走着,为了躲避脚下的水洼,两个身影时而靠近,时而远离。说是要讨论画画的事才一路走的,两人却都没急着讨论画画,他们闲散地聊着工作,小桐和陈警官,唯独对于对方,谨慎了许多,像并不急着深入了解似的,只偶尔试探。


    孩子已经送到了家中,两人还没谈到画画的事,于是徐以恒只好再陪她走回去,倒有些不愿这么快分别的意思。


    “徐警官要画什么呢?”


    “人物。”


    “什么样的人?”


    “记不清了。”


    项芮稍稍扭头看他,想知道他否在开玩笑,偏偏那表情认真的很。


    “是犯罪嫌疑人吗?”她问。


    “不是。”


    “男的女的?”这大概是项芮最想知道的事。


    “女孩。”


    两个字一出口,项芮的心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又重重摔入深渊,他说,是女孩。


    项芮假装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努力掩饰语气中的不自在,低着头说:“那麻烦您描述一下她的长相,我记下来。”


    忽然的距离感,徐以恒察觉出来了,他低头看她,却只见一个耷拉着的小脑袋。


    “我只见过她一次,样子有些模糊了,我只能描述她给我的感觉。”他说。


    “嗯,您说。”


    “她穿一身素色裙子,长发,比你的头发长一点,披在肩上。”他比划着,项芮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


    “她的眼睛很大,含着泪,很瘦很白,让人心疼的样子。”说完这句徐以恒便停下了,半晌没动静,项芮疑惑抬头,却见他正看着自己,赶紧慌张地挪开视线。


    “还有呢?”她问。


    “没了。”他答,说完自己也笑了,“是不是描述得太抽象?”


    “有点。”


    他说记不清那女孩的模样,可这描述中分明带着某种怜爱,项芮心知那大概是个让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的人,心中竟有些苦涩溢出。她收起手机,说:“不一定能画出你想要的感觉,但是我尽量,大概什么时候要?”


    “不着急,慢慢画。”他答。


    项芮点头,不再看他,两人一路走回画室,却再也没了离开时的那种轻松却又带着点期待的感觉。


    回到宿舍时间已不早,可项芮却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于是干脆起身下床,重新开了画室,准备纸笔打算画那女孩。她坐在画架前,握着半截铅笔,因为刚从黑暗中进来,尤觉灯光刺眼,眼睛酸涩到想流泪。她想象着,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姑娘才会让徐警官一眼难忘,可她想象不出,她甚至都不了解他,又怎会知道他的喜好。


    于是这一晚,项芮画了又改,改了又画,终究是不满意,熬到后半夜,心情也变得酸涩,而酸涩的心情仿佛更能刺激灵感,她终是画出来了,一个看上去柔心弱骨、楚楚可怜的女孩,眼中含泪,那眼泪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滴出来。项芮看着那画,意识到自己是带着一种自怜的情绪画下的,一时有些恍惚,不知画的是徐以恒口中的女孩,还是自己。


    人与人的缘分很奇妙,有时候在同一个小小的城市里生活了很久的人不见得能相遇,而有的人一旦有了交集,就像产生了某种磁场一样,那磁场总是要牵着两人靠近的。项芮没有想到,昨天才见过的徐以恒,今天居然又碰上了。


    她画画到半夜,原本打算多睡一会儿,却早早地就被简佳叫了起来,今天没课,没课的日子她们总是在家做饭吃。项芮虽然困,却不想扫了师姐的兴,硬撑起精神陪她去买菜。刚走出画室没多远就见一辆车缓缓跟在两人身侧,车窗摇下来,里面坐着的正是徐以恒。


    “项老师,简老师。”


    一声招呼,项芮忽然就醒了过来,起得太早,她没有束头发,任由它散在后背,身上也只随意套一身居家运动服,倒是车上的徐以恒打扮得很正式,黑色西装,白色衬衣,甚至还打了领带。项芮见他这样,心中竟有些自惭形秽似的往简佳身后躲了半步。


    “早啊,要去什么地方?”他问。


    “我们去买菜,徐警官呢,相亲吗?穿那么正式。”简佳笑着调侃。


    徐以恒听了这话倒是笑了,是项芮曾未见过的开怀的笑。


    “确实是点私事。”他说,“上车吧,我送你们。”


    “不用了。”项芮抢着答,“菜场就在前面。”


    这拒绝中透露出的坚定让徐以恒一愣,后面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这附近街道狭窄,总是容易堵车,他只好点点头,告辞道:“那你们忙,我有事就先走了。”


    车子往前移动了半米,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朝着窗外说了一句:“项老师,那幅画就辛苦你了。”


    项芮犹豫了几秒,还是上前开口道:“那幅画我已经画好了,什么时候拿给你吧。”


    徐以恒有些惊讶:“这么快,但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那画是要送人吗?”她忍不住问。


    “或许吧。”不置可否,他又提议道:“下周日可以吗?我正好有时间。”


    项芮点头,后面传来的的鸣笛声越来越急躁,徐以恒道别离开。


    项芮跟着简佳往菜市场走,心情却比昨晚更差,买的什么,吃的什么,全没印象,有种醒了,却又进入到另一种与世隔绝的睡眠中去的感觉。


    终于吃完午饭,简佳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打发她去休息,自己收拾洗碗。项芮愣了一会儿,没回房间,而是坐回了画架前,她盯着那画,画上的女孩也怔怔地和她对视着,谁都不肯退步的样子。项芮眼里泛着血丝,眼下一片乌青,她耷拉着肩膀,却是比画里的女孩还要狼狈,甚至还从画中人的眼里看出了些嘲讽,于是她起身扯下那副画,三下两下撕碎了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


    “为什么要撕画?”一声不满的斥责在身后响起。


    项芮回头,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简佳,她小声答:“画得不好。”


    简佳早就看出她心情不好,此时见她一副小鹿受惊般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免又软下心来。


    “你不是整天教那帮孩子,每幅画都是有生命的,不能随意毁坏吗?为什么现在要撕画?”她语气柔和了些。


    “画得不好,想重新画。”项芮还是机械地重复着那句话。


    “画得不好也倾注了心血,画的不好就要把它撕了?那是小孩子的行为。”简佳一边说,一边走向垃圾桶,将撕坏的画捡起来一片片展开摊平放在地上,项芮不愿去看,站在一旁佯装削铅笔。


    “我看画得挺好。”


    铅笔素描画,因为揉擦,许多细节已经晕开,变得模糊,但不妨碍那是一副生动又灵气的作品。


    “我不喜欢。”项芮说,削铅笔的动作又大了些。


    “是不喜欢画,还是不喜欢画里的人?”简佳靠近,拿肩膀撞了一下她,开玩笑似的说。


    项芮不答话,拍了拍手上的铅笔灰,重新拿了张素描纸夹上画架,她的气已经消了,同时又被一种莫名的心酸和自怜占据,她知道这样不好,但总难以控制,她想,她不是不喜欢那幅画,也不是不喜欢画中的女孩,她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