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告解再遇
作品:《春风如他》 孩子们的暑假已经临近尾声,项芮和简佳忙碌了整整两个月,她们不仅教孩子画画,有时候这画室还要充当托儿所,替那些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孩子的家长们看孩子,项芮喜欢忙碌,在这忙碌中,她逐渐忘记了那次去画画的事情,也忘记了一些不快。
事实上,自那之后,陈警官再没请她去帮忙,一开始,她觉得轻松,可人就是这样奇怪,想要一些东西,却又不想要那么多,如果完全没有,那则尤为刺痛人心。时间久了,陈警官再没联系她,项芮心中难免生出些疑惑和情绪,他说过如果她愿意学是可以慢慢来的,却并没有再给她机会,或许是自己画的不好,不是可塑之才吧,她带着疑惑和一些不快,没有告诉任何人,倒是在平时的练习中,憋了口气似的刻意进行了一些训练。
课后,项芮喜欢带着孩子们玩一个名叫“你说我画”的小游戏,尤其在上完课等待家长的间隙,大家会选一个孩子,让他描述父母的样子,其他孩子一起来画,等这孩子家长来接他的时候,比一比谁画的更像,孩子们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项芮当然也会跟着一起画,小朋友的描述带着童真和强烈的个人色彩,但有时候却也能精准地抓住细节,渐渐练习下来,她甚至能根据孩子们不同的性格,准确判断出描述中的“水分”所在。
在这些孩子中,唯有一个,对这游戏没有表现出一丝兴趣,那是个沉默但很有画画天分的孩子。在其他孩子抢着要描述自己爸爸妈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画架前,静静看着。他不主动参与,项芮自然不会逼他,渐渐的,她也从中发现了一些事情,那就是每次来接这孩子的都是不同的人,男的女的,各种年纪,偶尔有专门来接他的,可大部分时候,他像一个被父母拜托被邻居捎带回家的孩子,因为自己不是别人奔着来接的那个,他表现出了超出年龄的顺从和乖巧。
他话不多,但每次离开时,都会告诉项芮:“这是刘叔叔”,“这是姑姑”,“这是隔壁奶奶”,贴心地打消项芮的顾虑,像一个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不愿让别人操心的小大人。项芮没见过他的父母,她心疼这孩子,所以教他画画时格外认真和耐心。也因为总是被人捎带回家的缘故,上完课,他等待的时间最长,几乎总是最后一个走,项芮和简佳习以为常,经常陪他玩,给他做饭吃,他也会主动帮项芮收拾教具和画架,倒像是成了这画室的一份子。
外面响起一声闷雷,课程已经结束快四十分钟了,那孩子安静地坐在一把高脚凳上,看着窗外被狂风卷起的树叶和灰尘,等着来接他的人。
“今天谁来接小桐啊?”项芮拍了拍他的脑袋,弯下腰和他说话。
“不知道。”他摇头,小小少年稚嫩的眉头因为烦恼揪成一团。
项芮心中一阵难过,安慰道:“不知道谁来接你也很有意思啊,像开盲盒一样充满惊喜,对不对?”
他懂事的笑了,接受她安慰他的这份心意。
“项老师,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好啊,你想玩什么?”
“你说我画。”
项芮有些意外:“平时你都不和大家一起玩,老师以为你不喜欢这个游戏呢。”
他不说话,摇了摇头。
“那你想画谁?”项芮问。
“我妈妈。”他笑着说,露出几颗细小的白牙,母亲永远都是孩子心中最甜美的部分。
“好啊,下次妈妈来接你,咱们看画的像不像,合作愉快?”项芮半蹲着伸出手掌,少年眼睛闪闪的,小小的手掌拍进她掌心,用力点头。
“妈妈是什么样的呢?”项芮坐定,夹好素描纸问道。
“妈妈像仙女一样。”
“嘿嘿,妈妈很漂亮对吗?”
“嗯,妈妈的头发很长,是卷的。”
“妈妈的脸是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妈妈的眉毛很细,弯弯的像月亮。”
“不对,老师,不是这样弯的……”
一直安静的孩子,此刻却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母亲,小手在素描纸上指指点点,坚持自己的看法。
项芮干脆把他揽进怀中,让他站在身前,说:“好好好,你说怎么改老师就怎么改。”
她听从孩子的意见,绝不去思考哪一句话中有夸张的成分,反而极尽所能将听到的描述美化,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此时只是需要一个妈妈。
画到兴头上,两人全不顾简佳几次催促他们吃饭,画完时,饭菜已经凉了,但他们对这幅画却是十分满意的。
眼看着天也黑了,项芮重新热了饭菜,打算吃完饭无论如何也要联系到小桐的家人,如果他们没时间接他,她送回去也行,将一个孩子遗忘在夜里,又辜负了一片等待,实在残忍。
碗筷再次摆好时,酝酿许久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雨使劲拍打着画室的落地窗。玻璃门开了,一阵风裹着湿气灌进画室随即消失,门不是风吹开的,是有人进来了。
项芮起身,小桐却已先一步冲到了门口,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收伞,回头时,她愣住了,小桐也愣住了。
站在门廊的徐以恒看了看项芮,又看了看孩子,那两人却都表现得不认识他的样子。
“徐……”
“徐以恒,项老师好,我是来接孩子的。”他微微笑着说,指了指对面的小桐。
“接孩子?”项芮脑袋一懵,她想起那晚他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她请他吃饭他也没答应,或许是为了避嫌?可他还这么年轻,孩子就已经六岁了吗?正在她脑中一片混乱时,那孩子的反应更加让她困惑了。
“我不认识他。”小小的身体忽然警惕地靠在项芮身上,小手抓住她衣服的下摆。
项芮下意识地搂住小桐,心中生出一丝警觉,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徐以恒是警察,她一定怀疑他是人贩子,大概早就呼叫求救了。
“小桐的父母是我的同事,他们有任务在身,我今天有空,所以帮忙过来接孩子。”徐以恒解释,说完又蹲下看着小桐道:“你真不记得叔叔了?咱们一个月前还在一起吃过冰淇淋呢?”
小桐转过脸不敢看徐以恒,全身都是抗拒,喃喃道:“我要回家,我不去警察局,不能见爸爸和妈妈。”
项芮看到徐以恒脸上闪过和自己一样的心疼,后来她知道,小桐的父母都是警察,父亲还是缉毒警,出于对家人的保护,他们会尽量避免被外人看到一家人在一起,有时候孩子哭闹着要找爸爸妈妈,家里人就会告诉他:“你再闹,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说多了,孩子也渐渐知道了一些事,自然对与父母见面产生了又想又怕的情绪。
项芮轻抚着孩子背部安慰道:“小桐别害怕,待会儿让叔叔送你回家,先吃饭吧。”
“真的吗?”那孩子抬头问。
“老师当然不会骗你,不过,你也要答应老师,以后不可以再撒谎哦。”
小桐低下头,小声答:“嗯,这个是徐叔叔,我认识他。”
徐叔叔,徐以恒,项芮脑中重复着这个名字,会是哪三个字呢,她想。
对于能够再次见面,项芮心中是高兴的,就像暗自期待许久的事情有了回应。
“徐警官也一起吃吧。”她说。
徐以恒客气地笑了笑,竟答应了。
项芮心中原本准备了一堆说服他的理由,比如“上次说过要请你吃饭的。”忽又想起今天的饭菜很一般,随又庆幸这话没说出来。
徐以恒吃的不多,但对饭菜的味道赞不绝口。简佳听说是陈警官的同事,又听他称赞自己的手艺,自然开心地坐下全程陪吃,她是个自来熟,有她在,气氛是热闹又舒适的,谁都不会被冷落,同时也不会有被过度打扰的感觉。项芮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两个这样的好朋友,师姐是这样,小朵也是这样,或许她也在无意识地向这一类人靠近,她羡慕她们,想成为她们那样的人,大方、不别扭,这顿饭有简佳在,她吃的很安心。
饭间话题无非围绕着彼此的工作展开,当然也绕不开简佳最崇拜的陈师兄,话间项芮得知陈警官已经回省厅好久了,就在项芮去帮忙的第二天就回去了,难怪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项老师后来有在练习吗?”徐以恒忽然问。
项芮一直在照顾小桐吃饭,只有在简佳点到自己的时候答几句,她愿意听他们说话,这样她就有空闲偷偷观察他,眼神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他拿筷子的姿势很好看,衬衣袖子微微卷起,露出了半截小臂,因为拿着碗筷,小臂的肌肉绷出漂亮的曲线,他吃的真不多,可明明看上去很高很结实。
“芮芮每天都和孩子们练习的。”简佳说。
徐以恒微微偏头看她,闭着嘴小口咀嚼着,仿佛在等一个答案。
“也不算练习,就是和孩子们一起玩的小游戏。”她有点窘。
“今天我和老师一起画了妈妈。”小桐说。
徐以恒目光温柔地转向他,倒有些意外:“是吗?能不能给叔叔看看?”
“嗯!”小桐放下筷子,迫不及待地跑去取那画。
项芮心里忐忑了起来,徐以恒说过他和小桐的父母是同事,那他一定知道小桐的妈妈长什么样,而今天这幅画必然是不像的。
她莫名在意他的看法,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没天赋也不努力,更不想让他小看自己。
小桐取来画便依偎在徐以恒身边,两人一起看那画,项芮暗自观察他的表情。
“画得真漂亮。”徐以恒说
项芮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该来的还是来了。
“就是不太像。”他说。
项芮着急地几乎要跳起来,跳起来解释这幅画之所以不像,是因为自己进行了适度的美化,这不是一张写实的画稿,这是,这是……
她内心纠结着要怎么表达,却并没有真的站起来解释,只是红着脸扒饭,然后,她瞥见徐以恒拍了拍小桐的后脑勺,说了句“小鬼。”男孩和男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笑了,用一种似乎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那笑,让项芮的心稍稍刺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