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告解同行
作品:《春风如他》 饭后,陈警官让项芮复原一个人的画像,据说是从监控中找到的嫌疑人,因为视频模糊,只能依稀看到五官的轮廓,比起与人沟通后凭空捏出一个人的画像,项芮更适合这样有参照物的复原工作,陈警官说不需要一模一样,但需要神似,项芮就明白了,这不是在做超写实素描,不能过于纠结细节,他要得是速度。
凭借着素描经验以及对人类面部骨像和肌肉的了解,项芮很快就复原出了那个嫌疑人的画像。陈警官端详了一会儿那画像,又将白天她画的另一张嫌疑人一并递给了她,两张画像并排放在桌上。
“像吗?”陈警官问。
项芮不解,比对着看了几眼,除了脸型和嘴部有些相似,完全就是两个人,莫非她需要画的是同一个人。
“是同一个人。”陈警官说,不等项芮开口。
“可是,我完全是按照受害人描述画的,他也认可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变成一股热潮涌上项芮的脸颊。
“记忆偏差,受害人身处危险状况时,因受到紧张和恐惧的情绪影响,许多感官会被放大,甚至扭曲,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记忆也会模糊并出现偏差,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通常会在案发后最短时间内找到受害人做笔录和画像。而在画像的时候,画师的引导也很重要,引导不当,或者让受害人反复回忆,人的记忆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误导,甚至篡改。所以即便受害者认可了你的画像,但这画像与现实依然有很大差距。”
惜字如金的陈警官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谆谆教诲,没有任何不耐烦和抱怨,项芮感动的同时,内心却并没有好过一些,原本也只是来帮一次忙,这不是自己的工作,不擅长在情理之中,本不该在意的,她却难过,因为她确实想做好这件事,想帮忙,想回报。
“不过,这一幅画得不错。”陈警官点了点第二幅,安慰道。
项芮垂着脑袋轻轻点头,一张纸忽然递到她的眼前。
她抬头,对上了一双年轻的眼,有神,坚定,好看,是同在房间里待了整个下午的年轻人。因为他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办公桌,项芮没有特别注意到他,她不习惯和陌生人对视,只看了几秒,就眼神闪躲,慌张地低下头,双手接过那张纸。
纸的正反面都写得满满当当,字体潦草,但很潇洒,内容有些杂乱,可以看出,记录人的思维很活跃。
“我不会画画,所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有点乱,看不清可以问我。”那声音是温柔亲切,带着温度的。
项芮抬头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意,一时有些恍惚,却又赶紧回神说了声谢谢,等看完纸上的内容,心里就不只是谢谢,而是感激了。
纸上记录的是项芮和小个子男人沟通时,他抓取到的信息,全是项芮没有注意到的点。
受害人描述:高、壮;备注:受害者本人个子瘦小,感受有差异,应适当弱化。
发型:寸头,备注:能快速描述,基本准确;
脸型:长脸,备注:能联想到特定人物,基本准确;
眼睛:大、圆,备注:情绪影响可能出现偏差,存疑;
眼角:上翘,备注:对细节印象深刻,基本准确;
鼻子:鼻孔偏大,备注:身高差异,情绪影响,适当弱化;
牙齿:不整齐,有虎牙,有口气,备注:对细节印象深刻,基本准确;
……
那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几十条,然而先前项芮却只是完完全全按照受害人的描述去画,从没考虑过描述中的偏差。
“今天辛苦了,谢谢你,回去休息吧,让小徐送你。”陈警官笑着说,似乎只要离开工作,他也可以是个亲切的人。
项芮尴尬地摇头:“也没帮上什么忙。”
“慢慢来,如果你真愿意学的话。”
项芮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学,或者说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犯罪画像师是公安内部的岗位,而自己只是个外人,她犹豫着没有回答,陈警官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年轻同事送她,便出门去了。
“我会好好学的……陈警官再见……”项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是下了决心小声说到,不知道听见没有,他没回头。
陈警官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两个年轻人,这让项芮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任何与人独处的场景都会让她紧张得不知所措,尤其面对不认识的人。
“走吧,我送你回去。”年轻人说。
项芮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那张笔记因为用力被捏得有些发皱。
她一直觉得三角形具有稳定性这个原理在人际交往中也是同样适用的,尤其对于社交恐惧症患者来说。因为三个人在一起,即便其中一个人不想说话,通常那个人就是她,至少还有另外两人可以撑起气氛,这样不想说话的那个人就只需要倾听,点头,甚至放空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被忽视,但场面不至于太尴尬。可一旦小团体从三人变为两人,剩下的两个人只能被迫面对彼此,被迫进行眼神交流和对话来往,尤其是不熟悉的人,这样的应酬总让人疲惫,或者说,至少项芮是觉得疲惫的,而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她会想办法将两人的局面也打破。
“我家就住在附近,十分钟路程,我自己回去就行。”她强迫自己笑着说,既想表达得友好不伤人,又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心意已决,不容撼动。
年轻人脸上明显一愣,随又笑了,项芮注意到他的停顿,担心自己“不识好歹”得罪了他,后见他又忽然笑了,不解地飞红了脸。
“走吧,我也要回家,顺路。”他说,语气轻松,并没有任何强迫感,但项芮却已不能拒绝,或许也并不想拒绝。
她安静地收东西,也等他收东西,对方似乎不太健谈,这种尴尬最为致命。两人默默出了门,只有在路过反诈中心,察觉到项芮多往里面看了两眼时,他才开口:“这是反诈中心。”
项芮点点头:“我接到过他们的电话。”
“是让你安装app吗?”他淡淡笑着说,“为了完成kpi,他们都很拼。”
“不是。”项芮否认了,或许是每个人面对警察时本能的诚实和紧张,即便从没做过坏事,项芮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想撒谎,竟愿意向他坦白这段有点难堪的经历,“是我被人骗了,点进了非法网站,反诈中心接到预警就给我电话了。”
“什么时候,上个月16号晚上吗?”他问,不经意的样子,却让项芮吓了一跳,她停下步子,问:“你怎么知道?”
“给你打电话的人应该就是我。”他也停下。
“您也是反诈中心的工作人员么?”语气忽然变得敬畏起来。
“不是,那晚只是临时帮人顶班。”他换了个随意的姿势站着看她。
项芮竟没去细想为何他仅凭一句话就认出了她,只是在一阵羞耻之后反应过来该好好表达感谢。
“真的太谢谢你了。”
“应该的。”他摇了摇头,稍稍转身,“没有钱财损失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没有,多亏你提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说,想起自己卡里那两千块,虽不是巨款,但也是自己当时全部身家,大概能算的上“不堪设想的后果”吧。
“现在诈骗犯无孔不入,还是警惕些好,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聊天。”他说。
项芮慢他半步,刚好可以看到他颧骨和鼻子的轮廓,路过树下的时候,路灯便将斑驳的树影投在那分明的曲线上,她忽然上前一步,脱口而出:“我请你吃饭吧。”
他侧头,见她整个人站在暗影中,只有几个光点打在头发和鼻梁上,看不清那深陷的眼,也看不清她因紧张而起伏的胸口。
“为了表示感谢,请你吃饭。”她补充。
“都是分内工作,不用这么客气。”他笑着拒绝。
项芮不再做声,只是小步跟着他继续往前走,懊悔自己莽撞,这不像她,好在工作室已经进入眼帘,马上就能结束这难堪。
“况且,你今天也帮了我们忙,就算扯平了。”他忽然说。
“这是两码事,感谢总是要表达的,而且我今天也没帮上什么忙。”
“那干脆你请我吃一顿,我请你吃一顿?”他说,回头看她。
这属实让项芮下了一跳,她盯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开玩笑的。”他笑着摇了摇头
项芮反应过来,忙说:“不不,说真的,我请你吃饭。”
他却不置可否,指着画室问:“是住这里吗?”
项芮没有抬头,答:“是的,谢谢你送我回来。”
“快进去吧,已经很晚了。”
“好,那,有时间我约你吃饭。”她吞吞吐吐。
“好,进去吧。”
“路上注意安全。”项芮说,看着他身影渐渐走入昏暗,转身上了楼。
有时候人们说“下一次”、“有时间”并不代表真的有下一次,同样,他刚刚答应好,但他们都没要彼此的联系方式,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陈警官称他:小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