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作品:《消波块

    周一,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


    第二节课后大课间,广播通知众人搬椅子去操场升旗。


    体委谢振斌问秋予:“班长你是不是要演讲?”


    秋予的演讲稿共四份,轮着用了一年没人发现过,这次又轮到第一份:“是。”


    物化地班实在是奇葩选手,谢振斌是纯理物化生转来的,打球也常和别班一块:“班长,我听说校长钦点江绪发言。”


    说完,他把教室窗帘拉上,拿手机出来给秋予看聊天记录:“卓越班发我的。”


    “嗯?我没接到通知啊。”


    “那应该是传错了。”谢振斌收起手机。


    “江绪演讲我倒是省事了。”


    谢振斌的笑声刚响起,正想来两句附中金童玉女的玩笑,窗帘被唰地一下拉开,教室一瞬间安静下来,聚在这里的人迅速低头离开。


    “谁允许你们大白天拉窗帘的?”


    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曲小姐啊。


    秋予正垂着眼妄想逃过一劫,但曲庆玉点到了她的名:


    “秋予,出来一下。”


    秋予扯了扯外套,从前门出去。


    “你演讲稿准备好了吗?”


    秋予定神,听见教室里挪动桌椅的声音,就像是要推着椅子出来围观一样。


    她答:“准备好了。”


    曲庆玉有点为难,肯定似的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你一直都很不错的,但是高二这边校长有要求,江绪呢联赛才回来,毕竟每年竞赛队有指标,还是希望他……”


    曲庆玉话没说完,秋予立刻上道地说:“那就让江绪来发言吧,谁发言都一样的。”


    这话听在曲庆玉耳朵里又是另一层意思,她不自然地张了张嘴,想到毕竟是秋予受了委屈,于是不再说什么:“那你等会去印刷室看一下下节课的试卷印好没,印好了抱过来。”


    她知道这群细皮嫩肉的都不愿意挨晒听催眠曲,正好打发了秋予去办事,能让她少无聊一会。


    秋予其实无所谓,她去听开学典礼也是拿着小册子背知识点,没区别。


    印刷室在行政楼角落,那里来的人很少,试卷一般不会让学生去拿,都是印好了抱进办公室,各班老师再自己分。


    秋予来这边倒是熟门熟路,走到印刷室看了一圈,没见到人,于是数了四十份试卷就往回走。


    和印刷室同层的是校工处仓库,里面堆着各种码数的校服。


    秋予经过时瞟了一眼,只一眼,就定住了她。


    陆右景。


    仓库的门中镶嵌着一块大玻璃,条纹状磨砂,压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秋予透过这块玻璃看见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能笃定里面的人是陆右景。


    还没等她开口叫陆右景的名字,纯净如冰的玻璃只辉煌了一声便飞扬起来,裂成碎片。


    秋予下意识抬手挡住头部,却被陆右景一手攥住外套往这边拖。


    是拳头,毫不犹豫地砸碎了玻璃。


    两人的脸隔得很近。


    陆右景的手流着血,艳色刺目,让秋予害怕。


    她闭上了眼睛。


    看清楚了自己拉过来的人是她,陆右景也从茫然中清醒,他松开手:“对不起秋予,没认出你来,是不是吓到你了?秋予?”


    秋予的嘴唇颤抖着,没睁开眼睛,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是童年经历所致。


    看见男性抬起手,就会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哪怕心里告诫自己千万遍不要害怕,直视他,却依旧于事无补。


    “秋予,是我,秋予,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陆右景,不用害怕。”


    秋予慢慢睁眼,看到的是慌乱的他。


    隔得太近,呼吸可闻,血腥气让秋予颤抖,陆右景明显地感受到她的惧意,他也嗅到了那股铁锈味,但微微侧头,又被她头发的馥郁香味冲淡。


    他刻意去避开血腥气。


    秋予想到他刚才拽自己衣领的力气,和想象的不一样,底下那层肌肉像一层浇筑的铁皮。


    秋予自己松了松衣领,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一枚大洞的门隔住两人,她盯住他的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陆右景没答:“往旁边站一点。”


    秋予依言走到旁边,刚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门在陆右景的一脚下轰然倒塌。


    陆右景领着秋予越过门,走进去,指着那堆衣服:“我来找校服,被反锁在里面了。”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被新衣服上的刺激性气味充满,秋予皱眉,稍微掩住了口鼻,背过身去,面向敞开的门。


    被反锁,被谁?


    陆右景蹲下去,在堆成山的衣服中挑选自己的尺码,拨动塑料膜的嘁嚓声让他奇异地舒心。


    手上的疼痛迟缓又剧烈,但他却安心下来。


    “这里怎么处理?”地面全是他挥拳砸碎玻璃后流下的血,和碎玻璃混在一块,一地凌乱。


    她认真看,才发现两个人衣服上都沾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血迹。


    秋予没等陆右景回答,自己想出了对策,安排:“你先去医务室,这里我来处理。”


    “先别回头。”


    “什么?”秋予这一刻极具反叛精神,回头的动作追上他的话语。


    陆右景正脱掉自己的卫衣,少年的身躯暴露在她面前。


    两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秋予的心跳漏了一拍,飞速回过头去。


    陆右景咬住牙,套上带着刺鼻气味的国际部衬衫,用卫衣去擦拭飞溅的血液,“好了。”


    秋予的大脑缺氧,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忆着前一秒的陆右景。


    奇异的回忆角度下少年有些畸变,秋予依旧为他的苍白面容感到惊奇,乌黑的发绕旋而生乖顺地垂落,眼睛半阖睫羽浓密,沿鼻向下是同样苍白的唇,再往下的喉结精致成峰,恰到好处的肌肉走向,常年锻炼而继续向下蔓延的人鱼线。


    秋予暗赞了一句他的美丽,从面容到躯体。


    当之无愧的仙子模样。


    陆右景没打算再和秋予在这种尴尬得场景下对上眼神,可在嗅闻到她的气味时不免看向她的侧脸。


    额角上有一道浅白色的伤口,慢慢泛红,开始往下滴出血来。


    那一缕丝线般的血迹淌下来,划过那双菱形凤眸的眼尾,落到她颊边,似乎就要滴落在地,让她的面庞妖冶起来。


    他盯着那道血迹,像被蛊惑了一般:“秋予。”


    这声姓名让秋予重新找回自己,她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命令:“去那边尽头的卫生间看看有没有拖把,有的话拿过来,我来处理玻璃,处理完你清理血迹。然后换上新校服,你去医务室我来跟老师说。”她规划出最合理的安排。


    陆右景看着她的样子,失笑:“你倒是个杀人埋尸的好伙伴。”


    右手还在流血,活像一尊杀神。


    秋予说:“最好是你直接去医务室,这边我来。”


    陆右景摇头,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她,他说:“你穿这套,我们一起处理,再一起去医务室。”


    “好,一起处理。”


    秋予接过,没披在自己身上,握住陆右景的腕,拂掉上面粘上的玻璃碎屑,给他做了临时处理,包了两圈。


    又另找了一件春季校服的外套,套在短袖外,拉链拉到最上。


    两人沉默地走到最拐角的卫生间,从员工室里拿出了拖把和水桶,拎了过来。


    秋予看着手中被血迹沾染的试卷,浸了水,平铺在地上,收集起碎玻璃。


    陆右景能从秋予的熟练里看出来,她不是第一次清理这种场景,从前发生过什么,需要她面对这些时不慌不乱,没有惧意。


    那时的她是一个人处理这些吗?身旁有人帮她吗?


    “你很熟练。”陆右景和她一起用试卷收集地上的碎玻璃。


    “还好吧。”


    “是从前在海城的经历吗?”问出口,陆右景就知道他逾矩了,于是连忙加上一句:“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秋予歪着脑袋看他,右手被包裹着的陆右景正用左手拿着试卷,把玻璃渣一点点粘上去:“这么好奇我啊?”


    陆右景的手没停,知道她在看自己反而更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生怕出现空白让气氛更加奇怪:“一点点。”


    她不知道,陆右景想,秋予一点都不清楚自己的神情。


    她的脸红了,颊边的绯红如他在傍晚看见的晚霞。


    秋予笑起来,将残局收整好,试卷一层层团起来,堆在墙边:“快拖地。”


    陆右景用左手拖地,很麻利地做好,来回几遍,地上比来时更干净。


    两个人把垃圾倒掉,工具归位,洗干净双手,一起步行下楼。


    “我要去拿新试卷,你自己去医务室处理。”秋予记得两人用掉了八张试卷,她得去印刷室补拿。


    “我等你。”


    秋予想起来陆右景不太认路,将医务室指给他看:“小卖部前面那间就是医务室。”


    陆右景沉默,笑着看她,然后抬起左手,做了一个动作。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侧额角,食指划拉下来,再指指她。


    秋予疑惑,伸手触碰自己的额角,终于摸到了那点濡湿。


    往下已经干涸,但伤口处依旧湿润。


    她认清了事实,然后又轻轻碰了碰,不算长,不算深,还好。


    “我等你。”陆右景说了第二遍。


    医务室里有个挂着葡萄糖的学生,正坐在床上打游戏。


    秋予捂着额头进门,找了一圈没找到校医的人,才问他们:“学长,校医呢?”


    每年学校定做校服总要做点改动,这届高三的校服校徽外圈的颜色是黑色,而秋予这届则是红色。


    秋予的容貌让人过目不忘,又是表白墙常驻,立刻被人认出来。


    他试探着问:“主席?”


    秋予几乎在这称呼被叫出的一瞬反应过来,连声道:“是的,我是秋予。”


    高三生笑起来:“终于见到真人了。”


    秋予捂着伤口的手拿开,捏了捏衣摆,微微抿唇笑起来。


    陆右景看在眼里,难得看见秋予露出这种腼腆姿态。


    “嗳,你这怎么了,他呢,他这又是怎么了?”


    包住陆右景那只手的外套已被浸透,红色染深原本的月灰。


    “不小心撞到桌子了。”秋予回答。


    高三生转头问陆右景:“你呢?”


    陆右景一脸无辜:“我也不小心撞到桌子了。”


    “啊这,”他噎了下,“校医看体测去了,你们自己去里面找药抹抹?”


    秋予点头:“谢谢学长。”


    她熟门熟路地从里间找到镊子纱布酒精棉球和云南白药,放在托盘上。


    陆右景解开那件不可能再被人穿上的校服外套,将握成拳头的手递给她。


    “嗯?”秋予把东西放在他左手边。


    陆右景一愣,看向自己自己伸出的手,他刚才那种熟稔的架势连他自己都有几分震惊。


    秋予微抬起头,拿镊子夹了个棉球,站在镜子前擦拭伤口。


    棉球的凉意横亘在皮肤上方,到底没下得去手,她只把已干的那一道给抹去。


    陆右景用左手给自己夹玻璃,痛感尖锐,他谈笑自若:“很痛吗?”


    秋予擦得仔细,没理。


    他在她身后,起身,用左手一抓,拉住了秋予的校服衣沿:“我帮你吧。”


    秋予果断拒绝:“不用。”


    “小予,”他突然这样叫她,“那你帮帮我吧,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