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作品:《消波块》 “你为什么不和他谈恋爱?”比起沈庄晓,怎么也是陆右景更耀眼。
“哈?”金银星被问笑了。
她拍拍秋予的肩膀:“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虽然我知道你不跟我们玩,但给你个忠告,别和圈子里的人谈恋爱,沈庄晓也好,陆右景也好,一个也别沾。姐,你和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
“你姓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会让你改姓?这么说吧,只要你和圈子里的人谈恋爱,到了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底裤都给你扒干净。都是人精,当朋友可以,别扯上感情关系。”金银星意味深长。
她一直都有所怀疑,秋家两老之所以这么快接受秋予,除了秋予本身的出色,更是因为姐妹三人,秋予最好拿捏。
金银星背后有金良玉,秋恒星背后有秋进南,秋予屁都没有,还得带着她妈求医问药。
小可怜,摊上了这个姓,到时候真搞什么商业联姻,秋予第一个被推出去。
银星想到恒星说的话,稳住秋予,她们就会一直过得很好。
“但你和沈庄晓……”
金银星捧起秋予的脸,有点怜爱这个单纯的姐姐:“姐姐,我可没说我喜欢他。”
思路被打通了:“小心阴沟里翻船。”
“我?不可能的,秋予,我马上出国了,国外又是新圈子。至于陆右景嘛,咱们高攀不起,就算了。对了,我妈要我给你的。”金银星从迷你水桶包中拿出一张卡。
秋予没接,金银星硬塞进她怀里:“密码是我生日,钱的事你别找秋进南了,我是说别找我爸了,我妈出手应该蛮阔绰的。”
秋予重新丢回她怀里,不想要。
金银星急了:“你拿着啊,我说真的,如果阿姨动手术,你也有个准备,该拿就拿着啊。”
听到手术两个字,秋予终于软了态度,接过银行卡:“谢谢你,也帮我告诉金阿姨,我很感谢她。”
“多大点事,你别告诉秋进南就行了。”金银星满不在乎。
她明年开春就要出国了,到时候没她帮忙,如果秋家那边为难秋予怎么办?所以她跟金良玉一商量,决定先给秋予一笔钱,让秋予至少有点底气,不至于在秋家人面前低声下气。
她金银星除外,她只能算半个秋家人。
“那我走了啊,有事就跟我联系,别跟秋恒星说些有的没的。还有千万记住,许嘉树找你你就找陆右景。”金银星千叮咛万嘱咐,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秋予打开手机,看着那条好友申请,最终点了删除,就像是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该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标注了价格。所以不要奢望,不要伸手去拿,只要没有开始,就不会有失望,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大多数时候,夏天只是太阳在天空张皇,而陆右景因热度而倦怠。
这种无力像是脱水的鱼,他大口呼吸渴望一点湿润,没有什么能给予他。
下雨天就很好,他在下雨天活过来。
a市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陆右景想起来,是他再次遇见秋予的那一天。
再往前,他来a市的第一天,a市也在下雨。
下雨天似乎成了他的幸运日,陌生城市,他见到熟悉的人。
那一日他游荡在街头,恨起一切,恨这场自我流放,恨老天爷落雨如泪,恨心理医生讲解动力学,恨永远无回应的沉默相对。
他来到文化街。
通道的玻璃顶被钢条分割成均等的方形区域,从下往上看每一块区域里的雨水,那些落叶积留其中,无人清扫,于是就此腐烂。
冷雨天。
陆右景从包里拿出运动摄影机,巴掌大,装好辅助器后被他咬在嘴里。然后仰头任雨水拂乱他的发,纵身向下跳跃,重且实的撞击。
铛——回想起在博物馆听过的编钟声,回想起船翻后的撞击声。
他的脚尖压着作为玻璃顶骨架的钢条,堪堪落在通道入口的正上方,往后一点就要坠落,而此时他刚落下,双腿弯曲,眼看身体就要向后倾倒。
但后仰的身体保持住了平衡,踮起的脚稳稳地贴在钢条上,站了起来。
“你还好吗?”
和雨声混在一块,陆右景看见底下的玻璃通道里站了个女孩,抱着滑板,像抱着被遗弃的泰迪,和着雨天的光线,阴郁的美感充斥整个空间。
和谐。
陆右景听见她的问话,料想到她被自己的行为吓到,往前跑了两步,在她斜前方停下,弯腰,慢慢地敲击了两下玻璃。
然后站起来,后退,重新蓄力冲刺,在玻璃顶的脊背上奔跑起来。
像一只猎豹,破开雨帘,似乎所有风雨与他身形的线条同向,于是都被他抛在身后。
双眼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即使眼中能看见的只有被湿水蓝黑卫衣笼罩的身躯,依旧觉得这是难以企及的美丽与张狂。因为他的存在,这里变成了能够奔跑的地方。
在尽头,陆右景奋力一跃,落地翻滚,毫发无伤。
女孩一直安静地凝视着,在他落地的那瞬间踩板,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在雨中疯子般行动。
很快她就走在了他前面,滑板滚轮倾斜着碾过栏杆,呲桥带着股疯劲,尾刹时的暴躁声响酣畅淋漓。
陆右景停下,忍不住停下,从口中吐出相机,辨清了女孩的脸。
于是像俄罗斯□□的赌徒,最后一发空枪抵住额头,他笑了。
接着去拍拍她的跳跃,拍她的大乱动作,拍她离去时的残影。
烟雾一般迷幻。
他被植入心锚,他知道从此以后的每一个下雨天,他都会想到今天遇到的秋予。
可能是一直以来运气不佳的缘故,老天爷开始眷顾他,又是一个下雨天,陆右景想试试酒店跑酷,正好程玺生日,约在不夜侯。
隔老远看见背影,他就认出了秋予。
可是她完全没有认出他来啊,明明他都展示了自己的跑酷,她还是没有认出他来。
那时都有点委屈了。
只有他记得海城的那场旧梦吗?秋予,你当真,一点印象也无?
可恶的小骗子。
金银星走后,秋予又踱步回病房去。舒蓉和张小群正低着头刷抖音,偶尔会交谈两句,举着手机一起笑一笑。
秋予看时间还早,于是从书包里拿出课后习题册,在一旁的桌子上刷了起来。
张小群夸赞:“我家那个讨债鬼要是有小予一半认真,也不至于连大学都考不上。”
秋予一笑置之,仍旧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算。
课后时时练的题难度不够,太基础,她做起来无压力,几乎是读完题干就能心算出结果。
“予,你上次说要考哪个大学来着?”
“a大。”
舒蓉没读过大学,寄希望于秋予:“那你可得考上,妈妈等着看呢。”
秋予笔没停。
换成别家孩子此刻就该觉得异样,父母把自己未完成的梦想理想一股脑往孩子身上放,太窒息。
目标还定的是a大,这压力一上来,浑身难受。
但秋予感觉不到,她挺开心妈妈这么说。
妈妈接着说:“其实除了a大b大,我还真不知道有哪几所大学好。a大那么有名,你考上准没错,实在不行就国大也挺好的,你不是读的国大附中吗?接着读上去,读国大也一样。”
秋予心道,国大也不是想考就能考上的,多少人奔着国大来?
秋予知道自己在学习上有天赋。这点压力她能扛住,甚至觉得是一种挑战。
生活已如荒原,事事无回响,荒原上唯一的灯塔正亮,她自然要在前往灯塔的路上发出声响,让灯塔知道她在前行。
光照亮前方而不前进是一种辜负。
妈妈又低下头去刷抖音,不知道刷了什么,视频大概是装修一类,又道:“海城的那个房子蛮可惜的。”
“怎么了?怎么想到海城?”
“落叶归根啊。我怎么不想海城呢?时时刻刻都在想啊,想到我们从前那个家。假如那个房子没卖就好了。”
海城的孩子,没有哪一个不会唱那首,大海啊我的故乡。
舒蓉地道的海城人,在a市这几年没回去过,去年秋予回去了一趟,在海城跟她视频时,舒蓉就再也没办法忘记自己是个海城人。
如此浓重的思念,海城自然被记忆美化,那片海域带给她的不幸被掩盖,于是魂牵梦萦——故乡。
这个点天已渐黑。
晚风带着夜色慢慢吞吃夕照。
“你想回海城吗?”
“妈,你很想回去吗?”
“a市挺好的,就是住不惯,还是海城的气候适合我。明年暑假你升高三之前,我们回趟海城去看一看,给你到庙里上柱香。”
“好啊。”秋予答应下来。
海城也好,a市也好,秋予对两座城市的感情都不深。
她不在乎自己生活在哪,不在乎成长于何种环境下。
初一时海城的房子被卖,她和妈妈住进出租屋,妈妈抱着她,告诉她,有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所以不管是哪座城市。
“先治病,”妈妈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蓝色扎带,“等病好了,我再存点钱,把那房子买回来。”
秋予心思一动;“那就等你病好。”
她口袋里的那张卡片突然重了起来,不知道金良玉往上面打了多少钱。
这么重,几乎成了希望的重量。
舒蓉离婚之后,房子和她前夫一人一半。前夫那份还了赌债,舒蓉这份在海城时租房治病,又承担秋予上学,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最后一点钱,来a市之后,谈下了便利店。
秋予没问,也料想到所剩无几。
“这里光线不好,别老呆在这学习,看过了就该回家了。一天到晚往医院跑,你同学看见了要笑你。”舒蓉赶她走。
秋予揉了揉眼睛,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这有什么好笑的,谁能笑话我啊。马上就回去了,有事电话联系我。”
张小群打趣:“你们母女俩身份倒像是调换了一样,秋予才是那个拿主意的。”
舒蓉自豪:“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女儿。”
“合该生个女儿。”张小群想到自家那个,叹气。
舒蓉真是好福气,有秋予这个福星,就像是老天爷知她辛苦,给她送了个宝贝救她于水火。
又想到舒蓉这病,世事无常,厄运专挑苦命人,也说不定是秋予借了舒蓉的运。
张小群拿眼睛觑秋予,越发觉得秋予成了刻薄命,舒蓉不是说自己离了婚,儿子也见不着么——克父克母克亲属,只旺了自身,罪过,罪过。
秋予检查了一遍房间开关,被张小群看得难受,离开医院回家。
秋予回家时已经八点,换作高三,附中的晚自习第一节课都没上完。她把客厅里的鱼缸盖子揭开,里面没有水也没有鱼,租来时就废弃在这,被她折了不少纸飞机放进去。
在鱼缸里翻动了半天,没有翻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倒了杯可乐,坐在客厅的餐桌前,摊开素描纸画画,作业已写得差不多,她得放松会。
秋予家只有主卧有空调,妈妈不在家,她虽然答应了会在空调房睡,但从没有进去过。
客厅就是饭厅,茶几是餐桌也是书桌,没有区别。
她们租住的地方是一间非常紧凑的房子。
暑热流窜。
秋予拿笔练习排线时才发现,素描纸表层已被洇湿,杯子里是还在噼啪作响的冰镇汽水,壁上的水珠顺着淌下,从边角到中心染深整张纸的颜色。
【陆右景找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我把你推给他了】
手机突然震动,秋予把水杯挪开,拿出手机来看,消息是廖深语发来的。
她垂眸想了想,打好腹稿才发送:
【没收到好友申请】
撒谎,不过他最谙熟的便是撒谎。
秋予关了手机靠在椅子上看窗外。
底下院子里移种了一棵香樟,阴影浓重,扑簌在窗边,树影摇晃到她膝上,随夜风闪烁扰动她的思绪,耳边偶尔响起好几段连续的汽车鸣笛,尖锐地刺破混乱思绪。
【啊】廖深语回了一个字,聊天界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但秋予始终没有收到消息。
很久之后,廖深语才发来第二句话:【陆右景人挺好的】
她知道啊,陆右景人很好,就是因为知道才会不敢通过。
不要有开始。
秋予将素描纸折叠,纸飞机很快出现在她手中。尾翼宽大,嗖的一声,又从她手里飞出,头朝下,坠入鱼缸。
如流星飒踏,她第一次许下了不同的愿望。
拜托了,千万不要开始。
震动声再次响起,好友申请弹出,备注:
【我是陆右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