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啊，你认识？”


    喻初隔在姜十里和搭讪男人中间，略带敌意地看着男人。


    她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本来就是唱小生的嗓子，听起来真假莫辨，再加上混乱的灯光，喻初头顶上深沿的棒球帽，很中性的打扮，她看起来很符合姜十里口中“男朋友”的身份。


    男人不大信服似的，坐在吧椅上抬头望着喻初：“你是哪个？”


    喻初看了眼姜十里，走近她，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往自己身边一揽，“很难看出来吗？”


    姜十里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也配合着一脸“我的人来了”的样子看着男人。


    男人这时才终于知难而退，说了声“抱歉”，离开了视线。


    “谢谢。”姜十里说。


    “我的荣幸。”喻初松开手，顺势坐在了男人坐过的吧椅上。


    “我请你喝杯酒吧。”姜十里又忽然想到件事，“你们明天演出，是不是不能喝酒。”


    喻初说：“度数低一点的没事。”


    “那好。”姜十里挑了杯度数很低的酒给喻初。


    这酒初尝一点酒味儿也没有，但味道很好，喻初抿了几口，问姜十里：“怎么没去找裴彧？”


    姜十里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在喻初眼里，她和裴彧的关系是什么样子的。


    “还没想好。”姜十里说。


    “没想好？”


    “我打算和裴彧约一次采访的。”


    “他没同意？”喻初问，又喝了一大口酒，轻微的酒精味儿浮上来，她猜测里面应当有一份含量不多的金酒。


    姜十里的酒喝完了，她又给自己要了杯马提尼。


    晃着酒杯若有所思，隔了片刻姜十里说：“他可能有自己的顾虑。”


    喻初停了一下，姜十里忽然转过来看着她：“喻初，你和裴彧认识很久了吗？”


    喻初想了想，点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嗯？”


    喻初笑了下，“我是说真的，裴彧他……怎么说呢，他不太容易打开自己，他从不和我们说他的想法。”


    姜十里注意到，喻初用的是，“我们”。


    喻初以及，裴彧身边的其他人。


    “嗯……那么他就是一个……”姜十里顿了顿，嘴角漾起有点玩味的笑，“闷骚的人。”


    喻初愣住一下，而后也跟着笑了。


    “嗯，闷骚的人，哈哈，是。”


    两人喝完手里的酒，喻初问姜十里：“要不要我帮你把他叫出来？”


    姜十里摇头，“不用。”


    她说：“他如果想见我，自己会来的。”


    姜十里说这话并不是有什么把握裴彧真的会主动来见她，只是觉得，如果借另外一个人之口把裴彧喊过来，哪里不对。


    她不想这样。


    喻初低头笑了下，“也是。你在这待几天？我是说，我记得你不是海市的吧？”


    “明天早上就回去了，杂志社还有些事情，我只请了一天的假。”


    “那可惜了。”喻初面露遗憾，“明天晚上的戏，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什么戏？”姜十里问。


    “你要来看吗？”


    姜十里笑了下，没给准确回答。


    喻初又笑着说：“开个玩笑，还是工作重要。”


    酒吧算不上很闹的酒吧，也不是静吧，隔一会儿会上来个歌手弹着吉他唱几首歌。


    唱歌的时候周围更加嘈杂，两人说话基本都要靠近喊着。


    喻初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裴彧说的那句，她和那个人是一样的人。


    她起身和姜十里告别，喻初个子很高，姜十里的身高大概到她耳朵，这个角度看过去，她下巴尖尖的，有种很妩媚的俏皮感。


    “不过我觉得，”喻初临走的时候说，“裴彧应该挺希望你来的。”


    姜十里愣了下。


    喻初又笑笑说：“我只是说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喻初离开后，姜十里去网上搜了下，她查到喻初说的他们这场要演的是《山河恋》。是几个剧院的合作剧目，喻初和裴彧甚至不是主演。


    而主演正巧是姜十里之前重点做功课的，更早一代的角儿。


    她翻了下唱段剧情，几分钟后发消息给舒红请了假。


    切出微信界面，姜十里看到朋友圈闪出了熟悉的头像红点。


    夜晚江边的女孩，李乔。


    这是女孩的网名昵称，姜十里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真实名字。


    她随手点进去看了下，李乔发了一张夜晚海边的照片。


    幽蓝的海水在夜色中显得寂寥，姜十里想，这女孩可真喜欢晚上看江看海。


    她顺手点了个赞。


    立马收到了一条信息，李乔私信问她：“姜编辑，你回来了吗？”


    姜十里想了下，有点抱歉地回：“我可能要在这多待一天，你后天有时间吗？”


    李乔没有回她。


    姜十里觉得，对于一个奇怪的人来说，李乔也有点过于奇怪了。


    而且还，有点没有礼貌。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她的脑海里短暂停留了一下。


    姜十里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其他事情上。


    她从酒吧离开后，又去露台上待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天气暖和了许多的原因，露台上的人明显增多。


    但没有裴彧。


    姜十里想，她是不是也该准备点酒再去见裴彧，毕竟喝醉了之后的裴彧，可爱多了。


    -


    周由给姜十里的票是三日联票，仍旧是第一排，但第二天来的人明显就要比前一天人少多了。


    快要开场的时候，前三排还有一大片空位。


    姜十里不知道是这些票没卖出去，还是有些人买了票没来。


    她忽然想，他们这些演员，是按照演出场次拿钱，还是按照卖出去的票价分成。


    如果是后者，那裴彧今晚赚的一定比昨天少。


    想到这里的时候，姜十里觉得自己该吃药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但同时她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她所能查到的那些“角儿们”，其实也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卖座。


    就是说，真正的戏迷只占了看戏的人的一部分。


    灯光骤灭，打断了姜十里的思绪，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拿起包弓着腰从第一排跑到了第三排偏右的空位。


    这场戏有3个小时，仰着脖子看完，她真的要得颈椎病了。


    戏剧开场，角儿们陆续登场。


    姜十里不是行家，也稍能听出年青一代和老演员们的区别。


    这个行当，天资太重要了，身段尚能学，嗓音条件是天生的，而能摸爬滚打留下来这么多年的，都是很有些真本事的。


    裴彧和喻初，是两个极特殊的存在。


    对比起来，喻初比其他旦角嗓子更亮，裴彧比其他小生声调更高，两人扎在经验更足的老演员堆里，仍旧是很出彩的一对儿。


    是的，他们演的又是一对儿。


    姜十里努力将注意力放到戏上。


    网上流传下来的《山河恋》录像不多，而最出彩的一段正是裴彧和喻初两人演的片段，申息和季娣，《送信》。


    两人传情达意，互诉心肠，底下人一阵阵叫好，姜十里听到，有不少年轻人的声音在起哄。有点，不太像是这个圈子能有的，“磕cp”的意味。


    可姜十里瞧不出任何旁的存在，两人在台上就是申息和季娣。


    她并不是因为自己对裴彧有点别的感觉而这么想，事实上，就算真是这样，她连吃味的意思都没有。


    姜十里觉得，裴彧身上有股劲儿，脆弱敏感又执着，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很不脆弱。但他像是那种很认死理的人，就是，一旦认定，恨不得向全世界官宣的那种。


    这让姜十里觉得，裴彧……很有安全感。


    对，安全感。


    在这样漂亮的脸上，很难出现的形容词。


    而且毫无来由，姜十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什么关系都不是的情境下，给裴彧贴上了这样一个标签。


    她看得入迷，以至于最后结束致谢了，她仍在回味那段唱词。


    观众起身鼓掌，姜十里坐在原地。


    一众演员从幕后走出谢场。


    姜十里回过神来，不知是否她的错觉。


    她感觉裴彧在找她。


    但没有找到。


    而后第二次，第三次返场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


    喻初猜的是对的。


    她的确很喜欢这场戏。


    几分钟后，姜十里顺着通道到了后台。


    昨晚她和喻初各留了彼此的微信，喻初知道她想了解越剧的东西，邀请她散场后来后台看看。


    后台人来人往，她找不到路，发短信给喻初。


    短信刚发出去，喻初就迎过来了。


    “我带你到处转转吧。”喻初妆还没卸，发套摘了一半。


    姜十里说：“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了。”


    喻初笑：“戏都演完了，能有什么正事儿。这边是练功房，这两天我们都在这排练……”


    喻初领着姜十里转了几个房间，其中有间是挺出名的前辈吴兰的休息室，反串演的主演之一纪苏公子。


    “吴老师是我的师姐，也是裴老的学生。”喻初说，“哦，裴老，就是裴彧的外公。”


    她又解释。


    “这个我知道的。”姜十里说。


    她做的功课十分详细。


    只是喻初却把这个理解为了，这是裴彧告诉她的。


    裴彧从不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家人，这对于裴彧来说已经是顶级亲密的话题了。结合前一天裴彧的话，她猜测两人这样，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了。


    在这时，从吴兰的休息室出来，刚好看到裴彧经过。


    喻初叫住他，裴彧妆已经卸了，穿着休闲常服，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冷淡地从她旁边走过，轻点了下头，像没看见姜十里似的，径直离开了。


    喻初反应了一下，抿了抿唇，对姜十里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爱搭理人。”


    姜十里点头，“明白，闷骚嘛。”


    喻初噗嗤笑了，“对，闷骚。”


    姜十里望了下裴彧的背影，她对喻初说：“你先快去卸妆吧，耽误了你这么久。我自己随便转转就好。”


    喻初带妆久了也不大舒服，便说：“那行，我先去卸妆，一会儿你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给我发微信。”


    “嗯，好。谢谢！”


    姜十里顺着裴彧离开的方向走到底，尽头是一个楼梯口，她打开消防门探身过去。


    里面空无一人。


    她不信邪地又往上走了两步，空荡的楼梯里回响着她越来越没底气的脚步声，并着她一声重似一声的心跳。


    但，的确没人。


    姜十里从楼梯间离开。


    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以为……


    “你找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她猛地回头，裴彧抱臂倚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