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辅导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国庆收假,两周转眼即过,到了约定好第一次给周望辅导的日子。
去周望家坐公交将近两小时,岑诗月计算好时间,把睡前整理好的资料放进包里,提包准备出门。
外面显然有人比她更早。
霍知河穿着睡衣,背着身子站在客厅的阳台上,一手持烟,烟雾缭绕,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拿着烟的手无规律的在空中点着,即使是阳台的玻璃门关着,她仍能从霍知河身上感知到难以抑制的燥意。
卧室的房门半开,岑诗月经过时下意识瞟了眼,看见李钰同样穿着睡衣坐在床尾,眼神有些呆滞。
岑诗月本来也就看一眼,没想跟李钰说话,没想她突然抬头朝门口这边看了过来。
“阿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早餐你不用准备我的。”被撞见,岑诗月只好停下来打招呼。
李钰这段时间大概率是没休息好,往日精心护理的肌肤暗沉了不少,脸是水肿的,连着眼袋也深,很显年纪。
有时候岑诗月上完晚自习回来,到家都要十二点了,他们卧室的门缝还透着光。
里面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大多时情绪不平稳。
自从上次撞见李钰跟霍知河吵架之后,岑月明显感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在暗地里发生着某些变化。
在岑诗月以为李钰没听见,挪步走人时,才听到她迟钝的一声哦。
等换完一只鞋后,岑诗月听到后面李钰如梦初醒般的声音:“月月,你最近很忙?”
岑诗月停下系鞋带的手,略微抬头:“嗯。”
都问到这了,岑诗月索性说完:“高考之前的假期我应该都不会在家里,阿姨你以后不用辛苦准备我的。”
李钰点头,看见岑诗月肩上挂着明显突出书边棱角的帆布包,试探着问:“去给那个叫楚禾的同学补习?”
为免多事,岑诗月点头默认,让楚禾背下这口锅。
后面李钰没再出声,岑诗月以为没事了,毕竟李钰平时压根都不会限制,或者说,压根就不在意她的社交以及私生活。
换完鞋,岑诗月握上门柄,还没拧,又听见李钰说。
“月月,不要怪阿姨多嘴。”
岑诗月回头,李钰脸上的木然已经褪下,稍显困倦的脸上,是为难的欲言又止。
还有,隐藏得极好的精光。
“你向来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心思单纯,我跟你叔叔也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没教过你多长个心眼什么的。”
“你这个年纪的啊,以为天天在一起的就是朋友,所以掏心掏肺的对人好。”
“没想过人家心里是怎么权衡的。”
李钰用词很隐晦,她掩嘴笑了下,不忘补充:“阿姨说这话没别的意思。”
长辈总是好为人师,做着强灌思想的事,又要装作一副为你好,苦心谏言的姿态。
岑诗月抿嘴不语,知道这话没完,等着听。
“先不说你来回跑多消耗你的时间和精力。”李钰同她分析:“按道理说,你帮她的忙,理应是她上门,现在倒是本末倒置了。”
“俗话说,三人成虎,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话铺垫到这,李钰眼睛转了下,露了个极具迷惑性的温柔的笑:“月月,你也知道,哥哥成绩不太好。”
“你帮同学补也是补,不如叫她上我们家,你还不用这么辛苦的大早上就起床。”
她轻柔捏着岑诗月的胳膊,打起一惯的煽情牌:“我们家就你最出息,指望着你跟哥哥两人都好,以后我跟你霍叔叔也就无憾了。”
岑诗月握在门柄上的手渐渐滑落,李钰以为她要回房,侧身让了个位置,结果见她还是站在原地。
岑诗月双目平视,静静的看着李钰,她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这一刻的感觉。
像是一块伤口裹了纱布,结果里面长了脓疮,惹得人在麻痹与虫噬般的瘙痒中轮回。
隔着纱布挠不痛快,但伤口又离不开纱布。
“阿婶。”
自从李钰再婚之后,岑诗月再没这么叫过她,李钰听到一愣。
“你当初收留我,是因为舍不得我吗?”岑月的脸跟平日里无虞,淡到看不出情绪的眼和毫无波澜的语气。
只是下巴微微绷着。
李钰被她的眼神刺得发慌,侧着脸干笑,不太自在捏着衣角:“当然啊,我不收留你谁收留你,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以前岑诗月其实挺吃她这套的,主要是心也软,又长期把自己摆正在寄人篱下的情况之下,所以对李钰基本上是予取予求。
李钰被她盯着有些紧张,“你要是没空就算了。”带着点情绪,说完准备回房。
“我建议是给哥哥找个专业的辅导老师。”岑诗月不疾不徐,淡道:“按照实际情况来看,哥哥一直没有明显的进步,可能是我的方式有问题。”
最后,她露了个极浅的笑:“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我先出门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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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轻轻合上,岑诗月站在楼道,低头默了好一会才动。
国庆往后,陵川入秋的味道更浓,现在还不到六点半,晨起的凉意有些冲人,绿化带上还带着未化的水露。
岑诗月其实是拿了外套的,换鞋的时候顺手搭在鞋柜上面了,中间被李钰打岔,忘了拿。
她吸了下鼻子,顾不上那么多,边往小区门口走,边用手机看公交还有多久到。
小区门口停了辆红色的骚包跑车,很亮眼,打着双闪,车窗半开着,老远都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震耳摇滚乐。
这个点在外面的基本上都是晨跑的人,经过时都不免多看两眼。
公交车马上就到了,岑诗月没时间对这个有些无良的行为行注目礼,小跑着朝公交站方向去。
结果跑车突然朝她按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喇叭,岑诗月吓了一跳,步子也只是微顿,继续朝前,已经能看到远处驶过来的公交了。
这是首发,错过了得等半个小时。
没想到的是,那车启动跟在后面,岑诗月小跑的那段距离,它一脚油门就到了。
“岑诗月。”车里面有人喊她,紧随其后的是下摇的车窗,降到了最底,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周望上半身从主驾驶越到了副驾上,朝路边岑诗月的方向,手燥郁的在窗沿边上拍着,唯恐她没看见,又补了一遍她的名字。
稍显滑稽的一个姿势,因他身长手长的优势,化解了几分。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低着下巴,露出半边眼睛,“看见了就快上来。”
岑诗月靠近,先没上车,躬着身子同里面的周望讲话:“你怎么过来了?”
“年纪大,睡不着,闲得慌,脑子有病。”周望吊着调子,说的顺畅,像是猜准了岑诗月会这么问,事先就准备好了答案。
仔细看,周望头发歪歪扭扭朝天冲着,仅露出来的那点眼白里有肉眼可见的红血丝,嘴角上面有新冒出来的青色胡渣桩。
不是很好的精神状态,像是一夜未眠。
他答的不正经,岑诗月还是上了车。
等她扣好安全带,周望从后座上拿了个保温桶过来,先把盖拧松,再递到岑诗月手上。
还未揭开就能闻见里面溢出来的香味,岑诗月猜到是什么,看他。
周望盯着后视镜,单手持方向盘,转了圈,启动车子出发,预测到她的反应,一心两用道:“第一天,总得讨好下老师,毕竟我现在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你手上。”
车子驶出,周望偏头扯了个笑,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仍冒了点恶趣味出来:“免得哪天老师心气不顺,克扣我零花钱,我妈胳膊肘又朝你拐着,我往哪哭去。”
“怎么样,我会来事吧。”周望张嘴,一字一顿:“诗-月-老-师。”
以前周望闹脾气的时候是连名带姓的叫岑诗月,逗她的时候偶尔叫个小班长。
现在一口一个老师,听得岑诗月起鸡皮疙瘩。
“好好说话。”
“实话实说。”
“你几点来的?”岑诗月问。
“没多久。”周望答。
没多久,但确实起得早,忙活了一晚上,想着第二天岑诗月要来家里,周望心里始终提着股劲,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戴墨镜不是为了装逼,是为了挡黑眼圈和发肿的眼皮。
周望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疲劳驾驶,脑子有点麻,好在岑诗月话不多,短暂说了几句之后消了声,他正好专注在路上。
风由着窗户灌进来,岑诗月捏了捏手臂,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
没一会,车窗慢慢合上。
周望还有空腾出手在保温桶上点了两下,岑诗月回神。
“我给你这个不是让你当暖手炉的。”况且保温桶的材质构造抱着外面一点作用都没有。
周望看着身上就穿了件单薄t恤的岑诗月,“现在外面室温14度,你们小年轻身体还挺好啊。”
虽说平均温度有二十多,但早上还是凉,周望出门还套了件卫衣。
岑诗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头一皱:“忘了。”
周望闻言“嘁”了声。
先前车上用来提神的摇滚乐从岑诗月上车后就关掉了,她这时候回过神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车载音响里面播的东西换成了英语短文,中规中矩的女式机械音回荡在车内。
在这个环境下,莫名怪异,特别是放这个的人是周望。
等红绿灯的间隙,周望瞧见岑诗月脸上的疑虑,问:“不喜欢这个?”
他按了下一首,音响随即切换,现在里面放的是物理知识讲解。
岑诗月小幅度吸了口气,周望的操作实属在她意料之外,她还以为至少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进入正式的教学状态,没成想人家自己觉悟性瞬间拉满。
“你连夜下的?”
“嗯。”周望扬眉,嘴角是得意的弧度。
要不是得开车,他非得仔细看看岑诗月脸上的表情,肯定是被他感动的潸然泪下。
他周望可是第一次这么给人面子。
岑诗月:“全科?”
周望:“全科。”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周望忍不住问。
“是有点,替老卢。”岑诗月说。
周望不解。
“老卢要是知道你现在连开车听的都是课件。”她没忍住笑,捏了下嘴角控制:“你往他茶杯里扔粉笔头,他都能笑着喝下去。”
周望:?
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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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进门。
周望走在岑诗月前面,从鞋架上勾了双拖鞋扔在她脚下。
岑诗月低头看了眼,蓝粉色的,女鞋,小码,尾端的标签还没摘,是新的。
把东西放下,周望也没管岑诗月穿没穿,拎着还剩一半的保温壶率先走了进去。
岑诗月换好鞋进来,不露声色的在厅内环视了遍。
“我妈还在睡觉,我爸出差没回来,阿姨出去买菜去了,现在房子里面只有我们两个清醒的活人。
客厅做了高吊顶,两侧连着直上二楼的楼梯,抬头能看见二楼的走廊。
周望就这样,双手支在栏杆上,头往下探出,跟岑诗月说话。
“我们在哪开始?”岑诗月在下面抬头问他。
“上来。”周望朝她勾手。
等岑诗月走上去,周望又倚在一扇半开的房门前。
“九点还没到,着什么急。”周望单手把岑诗月肩上的帆布包带解下来,反手彻底把那房门推开。
“看一下,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还缺的。”他说。
里面是一个光看布置就很少女清新的房间。
皮质软垫的复古公主床上面铺着缀满粉白玫瑰的床单,飘窗下面是个榻榻米,估计有两米,整个一排都是各种童年记忆的公仔。
临边有一整面墙大的书柜,只有最旁边一栏摆放了几个陶瓷玩偶,剩下一大片的空缺,等着被人填满。
岑诗月扫了眼,房间很大,里面除了日常所需的东西摆放,还剩下很大的部分,入眼是那面声势浩大的书柜墙,有点震撼到。
不由得,她突然想到上次,楚禾家里装修翻新,当时问她意见。
岑诗月说不出来什么好,只说了句要是是自己的房间,想要有个大的书柜。
她现在住的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房内就只剩下个走路的道。
往常从书店带回来的书都是拿纸盒装好塞进了床缝下面,到后面塞不下了就摞在衣柜上,墙角边,书桌上也堆了好几沓,要看的时候,翻的很不容易。
房间通着阳台,外面吹着轻风,窗帘被扬起的时候跟空气撞击出微弱的响声。
周望走过去把窗帘彻底拉上,里面骤然暗下来,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开关被按下的声音,房内的灯被打亮。
岑诗月随着抬头看,顶上的照明灯是一轮弯弯的月亮,柔和的白色灯光,照明足够,也不刺眼。
阳台的玻璃门没关,窗帘依旧随着风一阵一阵的刮起,扬起来的空隙里,有日照透进来。
周望挨在边上,外面的自然光线比房内的灯要亮眼些,两股不同感觉的光同时间洒在他脸上,无一例外的好看。
“在这?”岑诗月见周望把她的东西放在桌上,以为是辅导场地是这。
看房间风格,应该不是周望房间,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妹妹的,岑诗月压下心里的念头,暂时认为这是空出来没人住的客房。
“隔壁书房。”周望拉开窗帘,“这是给你休息的房间,专门。”
岑诗月没说话。
周望单手插兜,靠在墙上,他略抬着头,眼镜被他推到头顶,连着额前的刘海都被捋了上去。
眼镜中间用来挂靠鼻梁的间隙,漏了一小撮头发,像个过长的美人尖。
他舔了下唇,“小班长,是你太笨了,还是我说的不够直接,都问了你还有没什么需要的,当然是给你住的。”
“合同上没写这一条。”岑诗月直说。
周望解释:“毕竟我妈是个力致把员工关怀做到极致的人,我这个当儿子的好歹也是耳濡目染。”
“我甲你乙,我也算是你货真价实的甲方爸爸,总得体贴下员工。”周望从裤兜里面掏了个东西出来,“你以后午休的时候就在这个房间休息。”
他把东西抛向对面,岑诗月双手接上,发现是一把钥匙。
周望指关节蹭了下鼻尖,“我们家钥匙。”
后面声音有点不自然的别扭,“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兴趣去接你,睡死了也没人给你开门。”
岑诗月盯着手掌心上的银色钥匙,“你不怕我趁着你们家里没人偷东西?”
周望这一行为放在她的角度来说,不太正常。
如果说特地准备了一个房间给她休息,是保证岑诗月的教学质量的话,那周望给岑诗月钥匙的举动,就超出常规界限了。
真要是岑诗月到了,周望还没醒,家里又没人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狠下心等睡醒了再起,给钥匙属于多此一举。
说到底,他们两个不过是认识还不到两个月的同班同学,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岑诗月才来给周望辅导。
人的信任感这东西,是最缥缈,最实在,也是最不实在的东西。
岑诗月不太喜欢这种被人托底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构建信任关系之后,但凡哪天一方因为自身或外部的原因,主动或被动失信于人的时候。
那个没能获得自己预期想要结果的人,就会被强大的背叛感所侵蚀。
辱骂只是最轻的报复,恼羞成怒杀人放火的事皆有人做,日夜都在为这道坎后悔。
岑诗月走过去,手心向上,把钥匙递到他身前,“我觉得我应该不太需要。”
她声音又淡又轻,说的很果断:“如果说你连按时起床都做不到的话,那我想我也没必要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周望顿了下,然后把她的手推回去。
“我们家除了厕所和卧室,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小区也是。”周望摘下头上的墨镜,拿在手指头上转,盯着她的眼睛,夹着漫不经心:“如果说你能全部躲过去的话,那我算你牛逼。”
“走了老师,时间不等人,我还等着你带我上岸。”
周望越过她,拿起桌上的包,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