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灯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球局结束,余温渐渐散开,人群注意力又换到别处,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今天天有点闷热,孙泽明嘲笑了会周望,回了房去洗澡。
桌边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岑诗月抱着球杆,对这场注定要输的赌局,还存在着不真切感。
周望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知道我厉害,赢了也没必要丢了魂吧。”
岑诗月回神,轻声说:“周望,我赢了。”
“哦。”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短暂的意识迷离之后,岑诗月回归正事上。
周望插着兜,往外面走,当做没听见。
早知道她这么较真,当时就应该不控制力度,让球滚进去。
鬼迷心窍,周望懊恼。
“周望,别耍赖。”岑诗月跟着走出去。
打球的这一会,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院子里面花墙下面摆了几张乘凉用的躺椅。
周望躺到上面,闭眼,对岑诗月的声音充耳不闻。
装死。
院子上空,从后面小楼房中间的墙壁牵引出了数十根彩色灯炽线,连到大门墙壁顶端,把整个院内罩了进去。
周望躺在下面,整个人身上都印着花花绿绿的点。
他腿长,搁在地上,脚底发力,人跟着躺椅晃晃悠悠的摇。
岑诗月脚踩在躺椅木质放脚的上面,用了十全十的力,躺椅受力前倾,连带着周望被摇起。
有点猛,差点把他从上面撅下去。
她没松脚,周望也落不下去。
“卧……”人在受到惊吓的下意识反应,周望睁眼,对上岑诗月。
话被咽下去。
“我……跟你说啊,不要得理不饶人。”
岑诗月腿还放在上面,周望为了避让,只能稍微侧着下身,姿势有点妖娆。
岑诗月不语,眼神同他对峙。
周望嘶了声,眼睛微眯,突然直起身子。
手捏在下巴处,舌头在口腔内侧左边顶出一个小包。
带着痞气,审视岑诗月。
以往都是岑诗月抬头看他。
现在轮到他抬头。
周望掀了唇角,道:“我要是不认账,你能怎么办?”
他敛起神色,五官骤然冷了下来,带着威慑力。
岑诗月直面,毫无感觉。
周望往常脾气一点就炸,却很喜欢笑,且笑点很低,跟凌兆江坐前后桌,经常聊不到几句就笑得不行。
他笑起来的时候,跟平时不做表情的冷清感和生气时的毛躁感的观感又很不一样。
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咧得很开,很畅快,腮帮肉微鼓,感染力很强。
糯而不腻。
凌兆江经常说他笑起来跟个小甜豆似的,哪里像个186的大汉。
然后他也见识到,186的大汉,即便笑起来甜的不行,一点也不影响打人毫不手软。
所以,即便周望现在这样瞧着她,岑诗月也并不怕他。
耍帅没三秒,岑诗月往后一退,脚一松,周望被躺椅的惯力带着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了回去,头磕在了靠背上。
刚集起的一点气场,顷刻崩掉。
“卧槽,你谋杀?”周望揉着头。
岑诗月眉头微皱,想着刚才不应该放的那么猛,面上平静如水没显露:“霍阿姨说,从下个月开始,你的零花钱,我给。”
周望:?
“她居然把钱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小屁孩?”周望表情彻底崩了。
“霍阿姨怕你不听话。”岑诗月答。
当时协议达成,霍思协还是要以高出市场三倍价给她,岑诗月拒绝了很久。
后面霍思协也没为难,换了办法。
霍思协料定周望没那么听话,怕岑诗月治不住他,现在周望也就受点金钱的控制。
于是,霍思协跟岑诗月说,那多出来的两倍,换成周望的零花钱,以后每个月她给他发,要是周望不听话,晾他几天就乖了。
周望在精神遭受的巨大冲击感之下,气笑了:“合着你才是她亲生的。”
“她是为你好。”
“少来。”
岑诗月同他谈判:“我每个月按时给你零花钱,我那份辅导费也可以给你,你打起精神来认真学一年。”
“等高考成绩一出,就能摆脱你所讨厌的我了。”
“皆大欢喜。”岑诗月和缓道。
“谁告诉你,我讨厌你的?”周望揪住她的话,问。
岑诗月眉心一跳。
否则呢。
从刚分座位开始时,就明晃晃挂在情绪上的抵触。
院里偶尔有人经过,打量他们几眼,再低语走远。
“怎么赢的你忘了?”
那句话被简单揭过,周望似乎也不想多做停留,又挤着张凶相,手绕过她颈后,捏着马尾威胁道:“要不是我放水你能赢,现在拿这个威胁我。”
“这属于你个人行为,不是我强迫逼你导致的结果。”
“所以呢?”
“赌约依旧成立,你不能耍赖。”
风这时候灌了进来。
灯线上串着不少铃铛,白天的时候没发现,现在随着风动,响个不停。
那块花墙的味道也被卷了过来,夹着少女的味道,一起送到了周望鼻息前。
为了理论,两人在无意识下离得很近,凌乱清脆的铃声像是某种警报。
岑诗月因为周望动作,微微倾斜着头,眼皮向上撩着,内里好看的浅色瞳仁最大程度显露出来。
那里面,坦荡,无畏,露着不惧强权的勇士的光。
而周望,像个想拆人入腹的魔王。
-
晚点的时候,楚禾他们从外面回来,正好碰到院子里的两人。
说是今天晚上外面有花灯节,好看的不行,把他们拉了出去凑热闹。
从里面出来,村道两边的景观树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广场上还有人举着灯笼狮在舞。
路上挤了不少人,围在路边的商贩摊前。
楚禾挽着岑诗月走在前面,周望,凌兆江和棠颂凛三个男生,跟在后面。
“小姑娘,要不要买个水灯去祈福?”有人叫卖。
楚禾被吸引过去。
“这些都好好看啊。”楚禾见什么都喜欢,挑不出好哪个最好。
岑诗月兴致不错,也跟着她在摊前小心翻了几个看。
为了稳定和随俗,大多都是莲花的模样,只是在颜色上多做技巧。
后面两人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有周望,单手插兜站在旁边,嫌幼稚。
半响,岑诗月挑了盏中规中矩的白色小方灯。
造型区别于其他,特别普通,只是拿毛笔沾墨在四面纸壁上写了个睦字。
楚禾看到,略微嫌弃,碍于在摊主面前不能直说,只能委婉试探:“这个会不会好一点?”
楚禾朝她面前递了盏兔子灯。
岑诗月端详了下,还是拿着之前的那盏:“我觉得这个也不错。”
“班长你不是吧。”凌兆江也觉得有点土。
棠颂凛推了他一下,“你懂个屁。”
周望在旁边冷笑一声。
摊主也是头回见岑诗月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没捡着好看的挑,挑了盏暮气沉沉的。
他笑道:“小丫头,你手上拿的这种一般都是你爸爸妈妈那个年纪选的,用来求家里和睦安顺。”
岑诗月知道他是好心解释,也笑着回:“正好,我喜欢这个。”
见她执着,众人也没再劝,各自挑了喜欢的。
临了到了付钱的时候,几人在身上摸遍了,发现出来的急,没带手机。
于是视线都落在了低头玩手机,事不关己的周望身上。
耳边挑灯的人的声音静下来,周望感受到了诡异的沉默。
他一抬头,对上四双整整齐齐看着他的眼睛。
“干嘛?”周望被盯得发毛。
“望哥。”凌兆江语尾自带波浪。
凌兆江耸着眉,娇羞凑到他肩上:“人家出门忘记带手机了啦,可是人家好喜欢这个灯灯怎么办,你能不能帮人家付一下钱钱?”
腻死人要偿命的台湾腔,惹的行人侧目,年纪比较大的摊主没忍住,听笑了。
几个人战术性后退,跟他拉开距离,唯恐被联系到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望一扬手,推人推的直接,还抖了抖被凌兆江抓过的袖子。
“我送你去见阎王要不要我帮?”摊前挂着两盏红灯,周望的脸映在下面,有点阴森。
凌兆江收到他眼底下的威胁,立马板正身体,扯了个二百五的假笑:“我突然觉得,这灯也不是非放不可。”
周望单手吊着手机,神色淡淡,看着也没想替他们付钱的欲望。
人家不想,他们也不能勉强。
“你们等一下,我回去拿手机。”棠颂凛说完要走。
被岑诗月打断:“算了。”她摇头。
他们走出来有点距离,来回至少要大半个小时。
岑诗月把东西重新放回摊面上,抱歉道:“不好意思……”
话还没说完,耳边清脆的滴的一声响,她侧过去看,周望举着手机扫完了二维码。
“多少钱?”周望问。
“180。”
“转了。”周望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付款界面对摊主。
“好,收到了,谢谢惠顾。”
付完钱,周望瞥了眼岑诗月:“我又没说我不付,哭丧着脸干嘛。”
跟没事发生过一样,往前走了。
岑诗月心想,我有吗?
摊主递了几块红色的桃木牌和黑色的笔给岑诗月,“拿去写愿望,到时候放在灯里就好了。”
又怕他们不知道位置,拿手指着不远处的半山腰,“下面有山阶,你们顺着走上去,到中间的位置,临边有条河穿过,在那里放就行了。”
“谢谢。”
看着眼前的漂亮孩子,摊主不免又多说了一句:“那条河从兴崇寺底下过,受了佛祖的庇佑,你们许的愿望一定都能成功的。”
岑诗月点头。
-
站在山下往上看,石阶两边都张着灯,一眼望不到头。
顶端是威严的寺庙,寺门紧闭,檐边灯亮着,整个都透着一股庄重神圣的黄光。
有人往上走,也有人往下回。
“这么长,走上去岂不是要累死?”楚禾望而生畏。
“这就是所谓的心诚则灵?”凌兆江叹道。
话是这么说,几人老老实实往上走。
楚禾跟凌兆江走在最前面,比谁先到。
光线不好,岑诗月走得很慢,周望跟她持平。
棠颂凛在最后面。
一个没看清,岑诗月抬脚踢到了石阶上,被绊到,身形不稳往前面扑过去。
周望手疾眼快抓住了她。
“你是不是扁平足什么的,老是走路摔跤,还是缺钙?”
“我夜盲。”
“野蛮?”刚刚身边跑过一群孩子,声音很大,岑诗月说话的声音又小,周望没听清,还想着这样老是摔跤的走法确实挺野蛮的。
“是,夜-盲-症。”岑诗月放大声贝,一字一顿说给他听。
夜盲症以前周望只是听说过,头回见。
没忍住,手在岑诗月面前晃动。
岑诗月别开他,“我只是晚上看不太清楚,不是瞎了。”
“奥。”周望呲牙,“那你倒是有本事别摔跤。”
再一直往上,周望开了手机灯,保持着落后岑诗月一个台阶。
左手往旁边扬着,虚扶在她背后。
走到山顶,岑诗月也喘着气,额头和背后都出了一层汗。
趁着她回头之前,周望收回手。
保持一个姿势时间久了,手臂跟手腕都泛着酸,他把手藏在身后,偷偷捏了捏。
半山腰中间做了个平地广场,周边拿护栏围起来,临着河边有专门放灯的人,拿着长棍,帮人放灯。
岑诗月把牌子和笔分给他们,她手上拿着自己的没动。
一张空白的桃木牌被丢到了灯内放置的位置。
周望看见问:“你不写?”
“不写。”岑诗月回。
“不写你许什么愿?”
“你不是也没买,那你上来干嘛?”
周望被她戳到肺管子,狞着脸。
“鬼神乱力,我信,也不信。”山风拂过岑诗月的发梢贴到她脸上。
岑诗月挽好,眼底平静,跟周望说:“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东西之上,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
她扬了扬手里的灯:“但美好的祝愿,多一个也不错。”
“岑诗月。”周望叫她。
夜色朦胧,人声嘈杂,他们站在暗处,岑诗月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只知道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却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嗯?”
“你想要什么?”
岑诗月没吱声,周望也没追问,像静待着她的答案。
或者,岑诗月感觉到,她不说也行。
兴许是晚上山风宜人,身边满是热闹,她突然也想从自己的壳里面出来一下。
“很俗气的一个愿望。”岑诗月释然一笑,吐出一个字:“家。”
那个她曾经拥有过,却不得不失去,也再没拥有过的家。
偶尔想过,虽然她妈抛弃了她,但至少还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她还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
那她是不是,还算是有家的?
周望眉头动了下,舔了下唇,不再去看岑诗月那双透彻的眼睛。
别扭道:“我就问一下,你说出来干吗?”
“你问了我不说?”岑诗月反问。
“那你不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吗!”前面还对这种信仰瞧不上的人,此刻在这跟她气急败坏。
岑诗月充分认为,他还是不信的,只是被她抵的没话说,脸上挂不住,才跳了脚。
无妨,看他又帮了自己一次的面上,岑诗月不跟他计较,缓言道:“那你听见了,到时候实现不了就找你负责。”
她垂着眼,笑着看他。
周望心跳一顿,张嘴咬了舌头,结巴起来:“谁……谁谁,要,对对你,负……责。”
却听见她说:“几十年后,周总一套房子的首付钱还是借得起的吧。”
周望:?
玩我?
还是钓我?
他自我脑补的一点旖旎味道,还没来得及飘起来,就被岑诗月吹散。
周望气冲冲把岑诗月手里的灯抢走,走到河边。
想着是直接给她扔下去,结果还是递到了放灯的人手里,放到了河里。
岑诗月走过来,靠在栏杆上。
河面上,飘着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灯,顺着河流往远处飘走。
她脑子里面突然想起唐珙的那句诗——满船星梦压星河。
我们浸在这如梦似幻,猜不透真假的世界。
匍匐着沉沦,偶尔清醒呐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却仍执着捧一把璀璨,把这或许也烂的人生,缀得灿烂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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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是凌兆江他们的嬉闹声。
“老棠你拿的这个莲花怎么看起来有点奇怪?”
“文盲,这叫海棠。”
“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凌兆江手疾眼快夺过,结果发现上面只画了一个符号,哈哈大笑出声:“这什么玩意,你帕金森连圆都画不圆。”
楚禾侧过去瞄了一眼:“傻缺,这明明是月亮。”
“月亮?”凌兆江笑的更猖狂:“他想要月亮?”
又补了一句:“你是想当嫦娥啊,还是后裔啊?”
棠颂凛伸手夺回来,锁住他命门,森森道:“我要当你爹。”
几人闹作一团,前方岑诗月跟周望趴在围栏上,未着一语,感受着这片刻惬意的安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