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跳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好了,你们都这么大了,该听得懂什么是好话。”何斌训够了,收住话头,从教案里面拿了张卷子出来,“把下午的卷子拿出来,我讲一下。”


    此话一出,下面吸气声不断,面色各异。


    当时何斌拿卷子给他们做的时候没说什么时候要交,没做的那群人原本是打算上卢学忠的晚自习补的,没想到被临时换课打了个措手不及。


    多年执教经验,何斌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


    他往下面看了一眼,靠近讲台的第一排那人的卷子碰巧就是份残卷,囫囵写了个名字和几道选择题,成片的空白。


    接下来何斌的火就发的极其顺利。


    不少人慌着去抄做完了的人的卷子,动静很明显,何斌直接让他们把手都背在身后,然后不厌其烦的从第一排开始,一桌一桌的往后检查。


    没写完的人直接被拎起来站着。


    岑诗月和周望坐在教室中间位置,靠后的人趁着何斌检查前面人的卷子的时候,偷偷在卷子上划拉着。


    周望的卷子就明晃晃摊在桌面上,他下午两节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游戏,当然也没写完。


    何斌这么做显然是想处罚没做卷子的人。


    岑诗月想到周望,侧头看过去却发现他一脸坦然。


    既没有害怕被惩罚的惊慌,也没有想抄别人的欲望。


    神色自如的,还有闲情支着下巴,看何斌骂别人。


    岑诗月被周望这副安然自若的模样装到了,她能瞥清楚的只有左边第一面,统共没几道选择题,都是空着的。


    另一边被他手压住了一角,瞧不真切。


    为了求真,岑诗月特地靠近了一点去看。


    身子朝右边前倾,手肘越过中间线,碰到了周望的。


    周望转过头:“怎么?”


    被抓包,岑诗月半分窘态都没,反而在周望的注视下,正大光明的扫视了一遍周望的卷子,随后开口道:“我就是觉得,果然闻名一中的校霸还是有点东西的。”


    泰山崩于眼前,还能稳如老狗。


    一整天没说话,好不容易她主动说了句话,还褒贬难分。


    且他发现,岑诗月跟皮面上,还真不一样,他原以为她是个木讷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张嘴闭嘴都是人生哲学大道理。


    没成想,岑诗月牙尖嘴利,还会揶揄人。


    周望动下后槽牙,扯了扯嘴角,“那还是比不上班长大人。”食指微动,在她字迹娟秀,被填得满满当当的试卷上点了点。


    这小丫头片子总是有本事一句话就让他心里投下涟漪。


    周望以前也不怎么在乎别人说他的话,此刻却想知道,岑诗月这话究竟是夸他,还是损他。


    虽然他觉得后者占绝对优势地位。


    他身体里反骨作祟,就是听不得岑诗月说他半分不好。


    想了便做。


    只是他还没开口,何斌就过来了。


    被叫起来站着完全在意料之中,周望双手插兜,眸子懒散,完全是不甚在意的态度。


    周望吊着眼,低头看着眼前面带愠色的何斌。


    “民生各有所乐,你后面写的什么?”何斌显然气到不行,眼睛瞪得老大,被他捏住的卷角边缘都显露出了几道深深的折痕。


    内容现编的,他还记不住,周望探头看了眼自己横线上填的东西,照着慢慢道:“吟诗逛街喝花酒。”


    顿时哄笑声一片,教室里面略带沉重的氛围随着周望这句话有了突破点。


    何斌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何斌板着脸,又问:“那屈原的代表作呢?”。


    “跳江,划龙舟,吃粽子。”周望把他填在三个横线上的内容一一念出来。


    饶是岑诗月,也有点绷不住,前桌的楚禾跟凌兆江已经笑到面部抽搐的程度了。


    何斌愤怒的把卷子拍向周望桌面,“你以前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周望神色泰然:“没,我原创的。”


    周望耸着肩,他知道自己写的不对,但他自认为这完全是写实。


    民生各有所乐,那意思不就是在说老百姓以何为乐趣吗?


    在古代,除了吟诗逛街喝花酒,周望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些取乐方式。


    为了凑这七个字,还苦思冥想了他二十来分钟。


    至于屈原,虽然这么写有点不尊重逝者,但这算的上是周望对他的所有印象了,他能写这些还得归功于能放假的端午节。


    要是换个什么荀子墨子老子之类的,他还没法写,卷面可能会更凄惨。


    周望的坦率在何斌眼里就是没端正的学习态度。


    填空题,退一万步讲,他懒得翻书,还能拿手机查一下,学生带手机在学校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他觉得周望写的如此敷衍,要不就是对语文课有意见,要不就是对他有意见。


    何斌整个人沉浸在被人瞧不上的气氛中,也没管人家是不是第一次上他的课。


    “听卢老师说,你是复读生是吧?”


    周望淡淡的应了,何斌说话唾沫星子直飞,他嫌弃得不行,耐心濒临告罄。


    前面被叫起来的人他说教几句就过去了,到周望这里,何斌显然还想跟他深入交流下去。


    “复读生就要有复读生的样子,你这么个学习态度,再读一年也是白费时间,还不如迟早回家去找点别的出路。”何斌本着我是老师我有理的姿态,规劝都说的强硬的不行。


    周望气笑了,这破学跟谁乐意上似的。


    站久了腿有点酸,周望原本放在兜里的手也撑到了桌面上,整个人都透着股懒洋洋的劲,“我也想啊,要不老师你帮我跟我爸说说。”


    他还特别诚恳的朝何斌眨了眨眼睛,慵懒又肆意。


    何斌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反话,脸都黑了,鲜少有学生敢在他面前偷奸耍滑。


    周望眼底的不屑很明显,何斌质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在表示您这个主意简直不要太好了的态度,老师您这么大年纪应该听得什么是好话吧?”


    前面何斌说五班的话,被周望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不少人捂着嘴低笑。


    何斌在五班称霸了两年,如今总算有个骨头硬的敢跟他正面刚了,五班一些好事的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在心里给周望摇旗助威。


    何斌胸口剧烈起伏,这么多年的教学威严一朝被刚来的一个毛头小子给破了。


    “我早就跟卢老师说了,不要随便什么人都要,到时候拉低升学率不说,还带坏了班风。”这话听起来就很难听了,但何斌显然还觉得不够,指着周望的鼻子,“叫你家长过来一趟。”


    周望的脾气已经算是压着了,何斌好歹是个老师,他已经够给面子了。


    何斌显然也是个仗着身份,说话半分也不饶人的性子。


    周望掏了掏耳朵,冷脸挑眉道:“老师,这都高中了,能别玩小学生请家长那套吗,人也给你训了半天了,就一张卷子而已。”


    周望直起身子,居高临下,语间全是燥意:“差不得行了。”


    事态发展不太好,岑诗月看着脸成了猪肝色的何斌,还有自己这个眉间全是郁色,下一秒可能就要暴走的同桌,只好及时站了出来。


    岑诗月圈住周望的手腕,往后轻轻拉了一下,示意他别再逞强。


    她温声对着何斌道:“老师,这张卷子难度挺高的,要不您先给我们讲解一下,高三争分夺秒您也知道。”


    好学生的面子在老师面前总会有点用处,何斌接到岑诗月递过来的台阶,也顺着下去了。


    讲课之前还是没忘惩罚周望,“《离骚》你给我抄一百遍,下周一交到我办公室来,我的课你应该也不想听,去走廊站着。”


    《离骚》一百遍。


    岑诗月嘶了声,那可是真有的受的,但她心里没太多同情的情绪。


    没做卷子,自然要接受惩罚。


    也不知道周望这个性子能不能接受,岑诗月望着周望的半边侧脸,如果他不服,那她也没辙了。


    好在周望没再有所反语,低头了片刻,然后疾步出了教室。


    走廊外面的感应灯偶尔会被教室内洪亮的授课声所点亮,明明又灭灭,还好有从教室窗户透出来的光。


    周望靠着墙,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鼻梁旁是厚重的阴影。


    他正对着左手发愣。


    手腕处还盘桓着少女独有的柔软触感,岑诗月较他来说,体表温度低了不少。


    周望刚才被握住的那一圈手腕像是被钉上了如月光般清冽柔和的手铐,顺着血管,朝着心口处锁去。


    里面何斌的声音断断续续,期间不乏夹杂着岑诗月的声音,一贯不带感情的平淡。


    周望仰头磕在了墙面上,轻微的闷声,无人在意。


    他嗤笑出声,这学上的,可真是见了鬼了。


    -


    眼前整栋楼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响彻教学楼的欢呼声,狂放到快要掀开楼顶。


    停电了。


    五班起初不可免俗的叫了一通,庆幸可以提前放学了。


    何斌很快把他们压下来。


    “高三了高三了,停个电把你们兴奋成这样?”何斌对他们兴奋窃喜的态度很不满,又径直出了教室门,站在走廊提高分贝吼道:“安静,我看哪个班级最吵,明天全校通报批评。”


    顿时,鸦雀无声。


    两眼一摸黑,但照何斌的性子,课是必定要上下去的。


    何斌:“岑诗月,你去物品室找点蜡烛过来,开学学校采购有一批回来的。”说完把钥匙递给了她。


    岑诗月应声,摸索着起身。


    她有夜盲,现在这个情况于她来说,无疑是盲人摸象。


    有惨淡的月光自窗口透进来,对她而言,毫无作用,便偷偷从抽屉里面拿了手机,藏进衣袖里。


    岑诗月扶着教室外墙,靠着记忆往物品室的方向去。


    还在教室外面,她暂时还不敢把手机拿出来照明。


    岑诗月挪动步子已经是很小心,走廊尽头是往下的台阶,她看不见,脚往下一步就踏了空。


    人往前仰过去。


    她以为要跟水泥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应激反应,岑诗月的眼睛都闭了起来。


    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胳膊,替她稳住了身形。


    “走个路都能平地摔,除了会读书还能做好什么。”一个微弱,但很傲娇的吐槽声响起。


    “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岑诗月看不见,本能的循着声源去找人。


    她只能看见旁边有一个很模糊的轮廓。


    “什么叫跟过来?”周望很不满她这个说法,纠正道:“我上个厕所,看你鬼鬼祟祟的。”


    周望的手从揽着岑诗月的胳膊换成揪着她的衣服,带着岑诗月下台阶,语气顽劣:“想看一下尊敬的班长大人要做什么,说不定还能抓个把柄,以后好使唤你。”


    “厕所不是在另一边?”岑诗月不解。


    周望步子一顿,喉结上下滑动,又恶劣的拉住岑诗月的马尾尖尖,恶狠狠道:“本少爷想锻炼一下身体,多走几步路不行?”


    “那你……”岑诗月一句话还没说完,周望直接打断。


    “再说话,我就把你从楼梯上面扔下去,这时候停电,学校监控也失灵了。”


    男孩子的捉弄心思渐起,周望压低声音,想吓她,“反正也没人知道,死无对证。”


    “奥。”岑诗月很淡定,一点都没被周望吓唬到。


    “那你要失望了,我是去拿蜡烛了,出公差,你抓不到把柄。”有周望拎着,岑诗月的每一步都落的很稳。


    为表感谢,她特意解释了一番。


    思及周望才被何斌训了一顿,心情可能不是太好,又被自己这样泼了一盆冷水,很有可能会打击到他的积极性。


    于是,岑诗月操着她那一口无澜的语气,安慰周望,“下次有机会我提前通知你一声。”


    一席话说的无比诚恳。


    周望当然是知道岑诗月出来做什么的,何斌的嗓门大的隔壁班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就是看她几步路走的跟半身不遂的老太太似的,外面又这么黑……


    他没忍住,就跟了上来。


    下了楼梯是平地。


    月朗星稀,下午的时候刚给花坛的绿植修了枝拔了草,空气中有淡淡的绿色挥发物的味道。


    两人顶着暮色朝前走,周望的手还在岑诗月身上,一时间都未察觉。


    岑诗月:“还是要谢谢你。”


    要不是周望,顺着台阶往下滚,她就算不骨折,少说也得鼻青脸肿一段时间。


    盛夏入秋,依旧闷热。


    周望单手解开校服衬衫领口处的扣子,“岑诗月,谢谢这两字,在你这有什么含金量吗?”


    一点小事,随随便便都能说出口。


    “可你确实帮了我,不是吗?”她说。


    周望不甚自在,立马反驳:“你少臭美了,我就是想跟过来看你笑话,碰巧拉了你一把而已。”


    “你们女孩子能不能别老在脑子里面脑补英雄救美的情节,虽然我确实长得帅。”周望嫌弃她的同时,没忘记夸自己一把。


    “我有说不是吗?”岑诗月这慢悠悠开口。


    周望的伪装被她一下子戳破。


    月光朦胧清冷,洒在具有同样属性的岑诗月身上,却比什么都要柔软。


    周望比岑诗月要高出一个头,他看岑诗月的时候,还得躬着点身子。


    光线暗的看不亲切,他俩此刻无意识的离得很近,周望还能嗅到岑诗月发间的味道。


    虫声繁杂,周望忽觉心跳砰砰作响。


    “不是说去拿蜡烛吗,你怎么这么多话。”周望率先气急败坏,人也跟岑诗月拉开了距离,向前疾步走。


    更像是落荒而逃。


    没人当免费的拐杖了,岑诗月这时候才想起来手机。


    开了手电筒,终于不再举步维艰,顺利了起来。


    -


    刚开学,物品室的东西摆放的还很乱,两人在里面翻了很久。


    岑诗月蹲在置物架前,借助手机的光,终于在一个纸箱里面找到了蜡烛。


    她刚起身,踉跄了几步,抓住置物架才站稳。


    周望听到动静过来。


    周望:“又平地摔?”


    岑诗月缓了一分钟才开口:“低血糖,蹲久了再站起来会头晕。”


    周望听到后小声的奥了声,尾音老长:“那你早点说不就好了,逞什么强。”


    “我要是让你一个人找,你又会说,”岑诗月清了下嗓子,压低声线,学着周望平常欠揍的调调,“你们官僚主义就是会使唤人啊,老师安排的活,让本少爷来干。”


    “我没找吗?”周望瞪大眼睛。


    手机的光只够照亮两人胸前的位置,周围暗的无边,只剩下两人被光衬得白的出奇的脸。


    周望吸了下鼻子:“你才认识我几天,别装作很了解我。”


    “奥。”


    刚准备打道回府,岑诗月的手机灯就灭了。


    岑诗月试了几下,发现是没电关机了。


    周望在旁边嘲讽她:“你们家是没钱交电费啊,还是少你一根充电器啊。”


    岑诗月不想跟这个幼稚鬼多说,“你带火机了没,点根蜡烛。”


    “我身上没火机。”


    “那你平时抽烟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抽烟了?”周望反问。


    岑诗月想想,确实,周望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


    由此,她想起上次便利店的事情,便随口一问:“那你那时候买火机干吗?”


    周望一噎,当时他就是随手在收银台架子上拿的,后面转手就给孙泽明了。


    现在被岑诗月这么一提,他反倒不好解释了。


    “做饭,可不可以?”周望敷衍道。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可信,又补充道:“我家里穷,烧柴火。”


    话止,周望在心里骂自己傻逼,这话圆的更加离谱了。


    好在岑诗月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周望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从物品室里面出来,周望还是领先走在她前面。


    前面聊到便利店的事情,岑诗月想到给周望转钱那事。


    他还没收。


    “周望。”岑诗月叫他。


    “干嘛。”周望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人还是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收我的钱。”岑诗月走到他面前。


    笼罩月亮的云层被拨开,停留在原地的两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周望原本想说,不想收,没必要,或者找个蹩脚的理由,例如说手机没电了。


    他却滋生了别的,恶趣味般的念头,在胸中疯长。


    “岑诗月。”周望俯下身子,凑近岑诗月的脸,“你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地上的影子,两人的头交汇到一起。


    岑诗月如实回答是。


    “那我偏不。”周望转过身子,双手抱在颈后,长腿跨步,“小爷的生意从来没那么好做,人情自然也没这么好还。”


    他的声音从前方远远传到岑诗月耳里,“等我哪天想到了,再叫你还。”


    岑诗月叹了口气。


    他们中二的校霸少年,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