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寒棋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执念幻境之阵被解后,偌大的古战场上空再无稠如浓墨的怨煞气息笼罩,持续千年的迷障终等来拨云现日的一天。
因属风沙强劲之处,恒久不变的幻境下,万千白骨实则早已被风吹细沙所掩埋,乍看上去平静祥和,谁知底下正埋着金戈铁马、尸山血海。
宛如天地借风之力,为曾经拼搏厮杀的人们完成了入土为安的仪式。
就在怨煞逐渐变弱的同时,压抑千年的生命亦开始迸发蓬勃生机。无数青芽从地底、枯树干中钻出,给黄沙死寂的世界覆上层细密青膜,随后,这些青色渐渐长高,颜色变深变浓,不毛之地顿时变得绿意盎然。
千年更替,沧海桑田,冲天煞气能压抑生命,却永无法斩杀殆尽。
对于曾拼死守护这片土地的将士们来说,这份盎然生机该是最好的祭奠。
作为伙伴,宁霜霁望着被满目青绿,亦甚感欣慰。
这里的每一份青色都诞生于亡者的滋养,是无声的见证。战乱不会是主导人世的永恒篇章,但守护家园的真心会被生命永远铭记。
身侧的白玦身形微晃,宁霜霁慌忙伸手扶住他。
触手满是湿黏,宁霜霁摸到他藏在破烂衣衫下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刻将力道放到最轻,小心翼翼捏起他破碎的袖摆,想替他看看伤势。
就在这时,白玦忽然厉声喝了句“谁”。
宁霜霁循声抬头,发现白玦已起手甩出本命剑直朝侧方一处攻去。
那边正站着个身着白衣的人,见利刃袭来当即面色一变,匆忙闪身这才将将躲过。
“一见面就出手,解了个大阵就不认兄弟了是吧?”
来人大咧咧抚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竟是风棋!
宁霜霁心觉有异,沉心感知周围环境,果然在其中探查到一丝熟悉的阴寒气息。
白玦也没有收回本命剑,而是控剑在“风棋”身周徘徊。
宁霜霁心念一动,空中霎时间出现一条巨大的水龙,同白玦的剑联合而动,将“风棋”困缚在其中。
“风棋”却是一副悠哉模样,瞧着凭空出现的水龙若有所思:“能生水,看来你的灵力确实在恢复啊。”
白玦满身是伤,脉轮上的风刃即使缺了刚烈天河水加成,一刀刀刮在身上到底也是疼的,宁霜霁舍不得再让他费力同此人纠缠,便先出声道:“你身上寒气和南疆祭司如出一辙,我们也早知道你同风棋容貌相像,阁下不如直说来意,省得双方多费功夫。”
言下之意,早已认定他是南疆祭司,即使他换了风家家服,也骗不了人。
宁霜霁见他挑眉一笑,不以为意似的,越发冷下声音:“你到底是谁?”
“我是寒棋,”那人抱臂而立,闲散自若,“也是风棋。”
宁霜霁立刻想到那个写在莫家古书上的名字
白玦闻言也是眉头一皱:“偷龙脉一事的始作俑者?”
风棋一愣,不太自然地用手蹭了蹭鼻尖。
他这像是默认,宁霜霁面色倏地一冷。
风棋身上才没有这般阴冷逼人的寒气,但若这人所言并非全假,他或许真有可能是那为莫家著书的“寒棋”。
要真是这样——
宁霜霁突然又想起一事,抬手便控着水龙直朝那人撞去,果见他灵活一闪,起手在水龙颈侧一拍,竟拍得水龙后退几丈,显然灵力强劲,断不可小觑。
意识到宁霜霁要动真格,那人泰然自若的表情略微变了变,“啧”了声后再次解释道:我真是风棋!”
宁霜霁才不听他胡诌,质问道:“当初白府被屠时,我曾察觉到有股不同寻常的寒气在附近游动,现在想来,倒是同你这气息很是相像。”
寒棋:“……我那时只是路过,此事可与我无关!”
宁霜霁:“真是你?!”
此事白玦并不知情,此刻猛地听说,不由得一愣,却还是赶在宁霜霁再次出手前拦住了她。
那头寒棋无奈之下也干脆召出本命之剑以明身份。
本命剑只听从剑主操控,若真是外人冒充,自然无法召出本命剑。即使有邪物侵占剑主身体和意识,剑身也能察觉到灵力变化,断不会一同受控离体。
宁霜霁和白玦皆紧盯着那熟悉的长剑,三人于沉默中对峙着。
如洗碧空中突然传来鸟鸣之声,只见一只小青鸟扇翅飞来,惊喜地落在三人中间化成个黄衣黄裙的小姑娘——正是绯羽。
绯羽瞪着水龙眼中满是惊喜,再一看发现几位都是老相识。
可怎么感觉气氛剑拔弩张的?
她歪头看了看被困在水龙和剑阵中的风棋,又看了看宁霜霁和白玦,这才发现白玦身上全是利刃割伤的痕迹。
她顿时转头看回风棋手里的长剑,将离奇曲折的爱恨情仇编成自认为合理的故事,认定风棋手中剑便是伤了白玦的“凶器”。
而风棋则成为她眼中“为争姑娘而伤害好兄弟”的坏人。
风棋:“…………”
风棋:“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看不懂你想什么!”
绯羽本就同他有“拔毛之仇”,不理他,扭头看向宁霜霁和白玦。
“你们这是……吵架了?”
古战场临镇,某客栈中。
宁霜霁双手捧着个空茶杯,不停摩挲着杯沿花纹。
她半点喝茶的心思都没有,目光不时朝里间屏风望去,奈何隔着屏风什么都看不见,只得继续焦急地等着。
坐在她旁边的绯羽则一直在偷偷瞄她,红唇动了又动,像是有好多话想说又不敢开口,纠结片刻后又开始用指尖捏着自己的裙摆整理起来,撅着嘴似乎有些不舍。
宁霜霁余光见她动来动去,终于将注意力从屏风转移到她身上。
绯羽再一抬眼正对上她望过来的视线,登时两眼放光。
宁霜霁:“……”
虽然知道这小青鸟很崇拜龙……但也大可不必如此吧……
她这边还尴尬着,绯羽终于鼓起勇气和她说话了:“我看白玦伤得挺重的,光包扎是不是不够?要不要我……再拔……几根……”
说到最后她似乎陷入深深的委屈和纠结之中,声音越来越小。
宁霜霁没想到她是在思量这事,记起她之前“拔毛相助”,心说这小青鸟还真是善良的好孩子,不由得会心一笑:“都是皮外伤,不用了。”
白玦伤处多,但风刃刮伤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很好调息的,没必要剥削一只还半秃着的小鸟。
正如风棋所说,她的灵力在日益变强,白玦其实也是。
血凝珠和龙息一直都在连通着他们,所以白玦也能通过龙脉看见他们的往事。
现在想来,当初在千结庄解阵后被白玦看到前世记忆,或许并非因一同破阵而偶然使白玦也同龙脉有了共感,而更可能是白玦身上的那抹龙息起了作用。
虽不知龙脉中为何会藏有她的记忆,但这样确实能解释得通。
看似是巧合,其实是必然。
宁霜霁扯着颈上的血凝珠问绯羽:“初次见面时,你说这珠子‘煞气深重’,究竟是何意?”
绯羽没想到上次的事再见后她才发问,但出于崇敬心里,还是同宁霜霁说了珉良镇玉石铺的经历。
“说来也怪,你这珠子待在身上的时候并无不妥,倒像是被摘下后才会有煞气外溢似的,”绯羽盯着血凝珠眨巴眼睛,“我当是拿着铺主的红绸寻气味追你,也确实快追上了,可惜那时人多,只匆匆一瞥后便跟丢了……”
原来如此,宁霜霁心想。
难怪从前白玦和风棋日日同她相处,也不见他们提出质疑。
之前她以为绯羽所指“煞气”是因为血凝珠为白玦鲜血所化,又诞生于白玦离世之时,这才不免沾染凶煞之气,可从古战场出来后她才知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原来她和白玦都曾上过战场。
血凝珠凝结时恐怕不可避免地混入了战场中的怨煞气息,但因为她也曾出身其中,这才能镇住煞气,所以一旦脱离她的控制,血凝珠便会同玉石铺铺主说得那样变得“冰凉透骨”。
记得怀筝还曾多次对着她呢喃感叹,说她身上的气息有熟悉之感,想来便是感知到了血凝珠上混入的战场煞气。
毕竟怀筝那时已成死魂,又因对孔弦的执念不散而化为阵主,自然能更敏锐地察觉到孔弦身上也曾有过的、独属于战场厮杀之地的煞气。
宁霜霁正在心中不住感慨缘分之奇妙,忽听绯羽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龙族有关吗?”
绯羽出现时水龙还围在风棋身边,被她看了个正着,加上这小青鸟本就是“龙族狂热分子”,宁霜霁看她先前反应便已有心理准备,此时被问及也并不意外。
“算有吧,”宁霜霁顿了顿,模棱两可道,“我出身于清川寒潭。”
从前不知清川寒潭同龙的关系,初见绯羽时便没想过透露这事,如今倒是成了半个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证据了。
果然,绯羽一听便瞪大眼睛,乐不可□□处一直是龙族定居之处,千百年不曾再现,断不会有外人的!你一定就是龙!”
不枉她找了那么久!她就知道龙族一定不会彻底消失在世间!
宁霜霁看她这样高兴,忍不住借她曾下过的论断逗她道:“但我确实没法化龙身。”
宁霜霁知晓这或同她用过分魂术有关,对自己的身份也已有近乎肯定的猜测,再不为此苦恼,会这样说只是想逗逗这小青鸟罢了。
知晓二世时曾有只聒噪的小青鸟救过她和白玦后,她对眼前这同样聒噪的小鸟妖也有了天然的亲切感。
“那肯定是我认知有误,”谁知小青鸟毫不在意地推翻自己说过的话,“说不定你只是受过伤或者遇到过什么事,这才暂时无法召出真身呢?总之可生水又出自清川寒潭,怎么看你都跟龙族有很深的渊源才是!”
绯羽激动地浑身直抖,薄衣衫也随她动作摆动着,活像是小鸟在抖羽毛。
“而且,你刚才生水所化巨龙,和我在族中书典中看过的龙画像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