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作品:《明月坠我》 得知可去太学上学的消息,抄书作画倒不那么难挨了。
第三日傍晚,顾周周带着罚抄好的书画去明辉堂,凉丝丝的秋雨簌簌落在青绿油纸伞上,周遭草木被淋的微湿发亮,像镀了层油绿的新衣。
凉意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侵袭,她微微瑟缩,往内靠了靠盛着纸张的书篮,免被细雨淋湿。
跨步进入明辉堂,铺面而来是干燥温暖的气息,沾身的寒气似雪融一般散去,待抬眼里面情景后,她脚步顿住,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
屋外是冰凉的秋雨,屋内火烛橙黄温暖,侯爷夫人与顾瑶、顾玉庭四人正有说有笑的一桌吃饭,她像个不合时宜闯入的外客。
还是个受主家厌恶的恶客。
听见丫鬟通报,四人语声停歇,一齐目光不错地望向门口立住的她。
这些视线盯得她尴尬万分,她不好再退回,便将书画拿出来:
“母亲罚我的书画都在这,请母亲检看。”
候夫人并未看,只让身边侍女取来放置一旁,然后淡声道:“既然惩戒落成,日后记得警醒自己。”
顾瑶笑道:“妹妹既然来了,便坐下一起吃便饭,墨琴快去添副碗筷来。”,旁侧清俊如芝兰玉树的顾玉庭则拧眉看着她,似乎不赞成顾瑶的做法。
侯爷端然如竹做在主位,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似乎与此毫无关系。
无形的血脉牵着,却没人真心为她说话。
顾周周身形单薄的立在一边,一条无形却又泾渭分明的天堑横在之间,似乎永远也无法跨越。
她不天资过人,可字是用了心写的,一笔一划从未偷懒过;
画虽只画了桂花,但从早到晚,绕着桂树转了一圈又一圈,画了无数个角度情态的桂树,日出的桂树,月落的桂树,风里的桂树,细雨中的桂树,闭上眼睛那桂树便浮上眼前,跃然活在心头,耗竭了心血。
明明这么努力了,可那些纸张画卷却依旧被遗弃在一侧,无足轻重。
即使习惯多次早已释然,明白有些缘分她就是得不到。她用力咬着牙,尽力平息着胸膛间翻涌的酸楚,最后喉间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涩,音色低哑拒绝道:
“谢谢姐姐,但守琢院内已经做好了晚饭,父亲母亲,兄长姐姐,我便先告退了。”
一直退出至门楣,也未有人出声挽留。
侍女们掩上门将风雨拒之门外,瘦弱的身形也在渐窄的缝中裙摆濡湿,逶迤沾雨带泥而去。
落过场秋日细雨,掉落的落叶上积着湾雨水,在日出霞光下水光流转,似是青黄树叶形状的玉雕。
王妈妈喜上眉梢,指着安置在院内的一众物什,乐陶陶的对着顾周周说道:
“今个儿早上,侯爷夫人差人送来了太学的学府令与学制衣裳,和一些笔墨纸砚。夫人还特意送来了养颜美肤的各样方子和香膏,还命庄子上每日送牛乳来给姑娘沐浴。可见侯爷夫人心里还是疼您的。”
侯夫人的陪房妈妈有两位,除王妈妈外,另一位李妈妈同顾瑶交好,侯夫人便逐渐越发看重李妈妈,王妈妈则被冷落在外。
王妈妈老实忠厚,见侯夫人寻回的真正亲生骨肉没人照料,便自请来伺候。如今见侯爷夫人重视起二姑娘,自是打心里高兴。
顾周周不可置否的一笑,并没有接话。
侯夫人和侯爷在乎的不过是侯府的脸面和名声,并不是真为她着想。
若她自作多情当了真,才真是个笑话。
炎夏燥热难挨,太学休假两月,待九月授衣之际才重新启学,今年启学的日期已定,是月中旬的九月十四。
学府令是太学入学的凭证,是块方长青白色的玉珏,寓意着君子存世,清白端方。
顾周周把玩一番,用手细抚着上面凸起的太学令三个大字,翻转到背面,右下的角落则印着顾周周三个蚊蝇小字。一同配有同色的丝绦,可系腰上作禁步用。
学制衣裳共有十二套,分作四季,各有三套换洗,皆是素雅颜色。她指腹下是如丝缎般光滑的衣面,光下隐隐流转金银丝线的光晕,冬衣内衬面是厚软珍贵的雪狐毛,便明白了这些衣裳的价值不菲和低调奢华。
秋日午后阳光温煦灿烂,高云青天。时有微风拂面,秋高气爽。
“姑娘,您仔细别晒着了!”月竹才眯过一会儿,抬头人便不见了。从窗内往外一瞥,便见姑娘走到了秋阳下。
她心里恨铁不成钢,咬了口银牙,忙蹬蹬几步拿起靠在墙角印着月照清江的罗伞冲过去,撑在姑娘头上。
顾周周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只是晒一会儿,秋阳不烈,怎么晒的黑。”
这几天月竹同王妈妈魔怔一般要将她的肤色养好,香膏方药牛乳浴日日不停,她被拘束着,许久没有碰过阳光。如今趁着月竹瞌睡,偷跑出来晒太阳,结果没过一会就被抓个正着。
“不行!”月竹坚决道,半推半拉的将姑娘送回屋檐荫下。
她不想姑娘因为外貌被人嘲笑。姑娘和普通的贵女差别越小,才不会受到排挤委屈,甚至能交上好友。
“这些天的努力可不能白费。姑娘您就忍一忍,若是肤色白皙,姑娘您该多好看。”
见月竹一脸认真严肃为了她的模样,顾周周心也软了,只得依着她在屋内活动。
索性日子过得飞快,庭中的桂花从热烈开到颓然,不过十数日的光景。花熟蒂断,桂花似雪花纷飞铺了满地,像是鹅黄彩线织成的一匹华丽又带着浓烈香气的梦锻,盛大而又迷醉。
转眼便到了九月十三,是太学九月十四启学的前夕。
秋夜凉如水,门扉紧闭隔着秋意。
自从顾瑶那次故意将衣裳拖到宴会前才送来,王妈妈便不想用府中的绣房,太学的学制衣裳姑娘穿着并不是很合适,她便亲自操刀改动。
这会儿,王妈妈正拿着改好的衣裳给顾周周试穿,最后一次确保万无一失。
王妈妈针线活一绝,宽松、过长之处并非直接剪裁掉,而是缝合进里面收着,这样不仅美观,若是日后顾周周长高或是变丰润,直接将布料放出即可。如此这般,一件衣服便能耐用许久。
对于明日去太学,顾周周心中虽有些期待,可面上仍是十分平静。她稍抬眼瞧了面前的王妈妈和月竹,不由心里发笑。
两人紧张地捏紧手里的帕子,眸中光彩比屋内烛焰的虹光还要明亮几分,两双眸子纹丝不动紧盯着她,就等她去换衣裳。
换过衣服,顾周周抬起双臂,慢慢转了一圈,任两人来打量。
早就等着的两人一见姑娘出来,眼前顿时一亮,呼吸缓了一瞬,眼中闪过惊艳。
十数日的努力不算白费,又是汤药又是膏粉,更是不见天日,肤色果真白了一截,光泽动人。
本就是十五六岁正长身子的年纪,经过近三月的滋补调养,身子便像枯竭的土地吸水一般充润起来,原本干瘪平仄的身条一下子生出曲线。
衣裳是贴身而作,那窈窕姣好的身线便被显露出来,丰润似三月春桃,饱满幽香;
腰肢又极细,配着青色衣袍,似春日刚抽条的嫩柳,柔韧娇柔。羞羞怯怯,又楚楚动人,似乎拢手而握就能折断一般。
姑娘并不似京都其他贵女那般举止雅贵,可她面容沉静温和,一双眸子亮的别无杂质,唇部饱满挺翘,反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纯净在。
比起之前偏黑的肤色,以及不合适的衣裳剪裁和颜色,如今这般模样,真可谓是焕然一新,改头换面。
月竹呆愣愣,眼睛亮晶晶,囔囔了一句:“姑娘真好看!”
王妈妈没有说话,脸上满意的笑容足以让人明白她的态度。
顾周周低头看见胸脯和腰肢,面色颇有些不自在。
她向来不觉得自己好看,日日无休的家务操持和田地伺弄,让她早就放弃了打理自己,比起美貌来,让田地多出产半斛能生存下去反而更加重要。
但月竹和王妈妈的希翼的目光让她心里鼓起些勇气来。
她对着琉璃镜照了照,自己却也愣了片刻,面上霎时间染上层瑰色的粉意,映着翠色的衣裙,比娇花更艳丽。
视线落在镜中胸脯和腰肢上,自己低头看并未觉得怎么样,可在镜中显现,却如此的……,她郝然道:“王妈妈,衣裙有些紧了,要改松些。”
王妈妈只是笑,并未有动作:“姑娘,京都的贵女们都是这样穿的。”
意思是若是特立独行,反而不好。
顾周周无法,忍住一些羞意将衣裳脱了,在浓稠的桂花香气中躺进榻间缓缓睡去,奔赴一场比今日更好又无尽可能的明朝。
侵晨,草尖的寒露晶莹剔透,在逐渐热闹的庭院声中震落进泥土里。
京都城池,灯火似蛙叫一般此起彼伏点亮,逐渐变成万家灯火,像座不夜城。
今日是太学启学的日子,家中但凡有入学的学生,便都要早早起来收整打扮,耽误不得一刻。
外面天色雾蓝,天上还挂着一点弯勾月,周遭簇拥着几颗星点。守琢院屋内已经是堂堂亮,顾周周正被按在镜前梳妆。
王妈妈只是稍稍打扮了一下,便放她去吃早食,早食过后,从离守琢院最近的角门出去,乘着马车往太学出发。
府内另一边的大门,从头到脚细致装扮过的顾瑶顾,也同顾玉庭一块坐马车出发。
京都城池的各个角落,许许多多同样的学生,或走或乘车,出走的方式不一,似许多河流涌动蜿蜒,最后又似江河入海,百川归一汇流至太学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