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把我当谁

作品:《南风北落

    因为过于熟悉,那些浑身湿透的画面在盛栀夏脑海里自动浮现,还有和雾气混在一起的凌乱气息,像燃在水中的火,怎么都浇不灭,属于他的张力只会越来越浓。


    想起在车里对峙的半小时,这人都成那样了手都没往腰前金属扣上碰一下。看来必要时候,他原则性很强这一点还是没变。


    盛栀夏在门口定了一会儿,小幅度吸一口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取下墙边充电器带着手机进了卧室。


    小声关上门,靠在门后滑了滑手机,思考片刻。


    短期内找不到合适的房源,就算找到了想买估计也买不了,老爷子肯定会找人盯住她,不把她逼回家他绝不罢休。


    凶宅什么的全是借口,盛苍松装作关心她,实则是想控制她。从前他听信风水师的胡诌,把她当垃圾一样扔得远远的,不允许她回家,直到前两年那个祸害人的骗子风水师锒铛入狱,盛苍松才知道自己从前做了多少荒唐事。


    但这种顽固老一辈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盛苍松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与晚辈和解,而是变本加厉地巩固他的权威。


    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把盛栀夏逼回家,把她从头到尾彻底驯服,再让她心甘情愿地用婚姻给家里换取利益。


    真够见鬼的,比起回盛家,她宁愿一直在岑江岭那套凶宅里住着。


    其实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凶宅,那里风景很好,有林子有湖,还有一片连着矮山的大草坪。


    只是那栋别墅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富商金屋藏娇被彪悍的原配发现,原配当即手仞渣男并赶到别墅,把小情人残忍处理,最后用一根绳子自我了结。


    血腥且抓马,都是感情惹的祸。


    盛栀夏从买下那栋别墅起就发誓,自己一定不要掉进感情的坑里,不然总有一天会像别人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她翻翻通讯录,拨通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她开门见山:“转你笔钱,帮我在岑江岭附近搞套新的,到时候再转到我名下。”


    对方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入睡被吵醒了,声音懒中带哑:“你这么信我?万一我转手倒卖,你可就亏了。”


    盛栀夏淡淡警告:“贺骁,你可以试试。”


    贺骁短促笑了声,吊儿郎当的:“开个玩笑罢了,帮你找。之前那套你不要了?”


    盛栀夏漫无目的盯着卧室一盏悬浮灯,像是木星,外圈散逸一层暖光:“被我爷爷处理掉了。”


    贺骁无奈又同情地低骂一声,散漫道:“幸好我没这样的爷爷。”


    盛栀夏对这种安慰人的方式无话可说:“就这样,睡了。”


    “诶等会儿。”那头不让挂电话,带有目的般追问,“你现在住酒店?”


    “别管这么多。”盛栀夏果断道。


    “靠,稀罕管你。”贺骁损她一句,开始解释,“你叔刚打我电话找你来着,他还以为你跟我待一块儿。”


    “你怎么说?”


    “我说我哪儿知道,而且你回国都不告诉我,挺不够意思啊。”


    说起这茬,盛栀夏自知理亏,于是诚心安抚:“行了,有空请你吃饭。”


    “别有空了,就明天。我多叫几个人,一块儿聚聚。”


    “行,你看着安排吧。”


    “对了。”贺骁放慢语调,换成担忧口吻,“你叔说了,让你离陆家那个远点,别给自己惹麻烦。”


    盛栀夏的注意力从木星灯转到落地窗外,一片模糊夜景中浮现出种种画面,都与陆哲淮有关。


    她短暂思考,盛祥皓知道他俩认识,但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关系,可以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关系。


    估计是今晚陆哲淮开车带她回家,盛祥皓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但对方提到的“麻烦”是指什么,她还真不明白。


    于是她耐着性子问:“惹什么麻烦,能不能具体点。”


    贺骁顿了顿,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他就只说了那么一句。总之你自己掂量吧,有些事情圈子里也都在传,你们要是做普通朋友,倒也没什么,就是别太介入了,不然真给自己惹麻烦。”


    盛栀夏沉默一会儿,指尖在机身侧方点两下,“嗯”了声。


    听筒传出金属声,那头像在点烟,吐息声慵懒又低沉:“听姜子柔说,你俩处过一段时间?”


    她懒得解释,直接把问题抛给对方:“你猜猜?”


    “算了,不关我事儿。”贺骁也不问了,懒洋洋催她,“挂了,赶紧睡吧你。”


    “嗯。”


    盛栀夏挂断电话,靠在门后放空。


    真烦。


    因为是长辈,所以不能对着来,只能退让。很不公平,但向来都是这样。


    她赞同贺骁说的,幸好他没那样的爷爷。


    不知道新的屋主到底住进去没,别墅后院的花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改天得亲自回去看看。


    如果她对新的屋主说,请他照顾好那片花圃,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以为她有病,并骂她一句,“这都是我的房子了,我爱怎么样怎么样,关你屁事。”


    等会儿。


    盛栀夏登时清醒。


    她那么在乎那片玫瑰园干什么?


    不对。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是在乎,她只是单纯觉得可惜罢了。


    ...


    主卧浴室里,淋浴声戛然而止,只剩水滴声一下又一下,稀疏清脆。


    水流顺着赤.裸肌理滑下,沾染一丝醇厚气息,湿淋淋地,拨开那些藏在成熟与内敛中不为人知的野性。


    陆哲淮脖颈微红,温热水珠沿着下颌线滴落锁骨。


    雾气逐渐散尽,他稍显颓痞地靠着湿润墙面,宽阔脊背抵着大理石砖,一手搭在额上,闭着眼长吁一口气。


    ...


    盛栀夏真的困,盖上毯子的瞬间眼皮就合上了。


    和往常一样,又零零碎碎做了几个梦。


    梦里的她还很小,七八岁的小矮个儿,脾气差,三天不摆一个好脸色。


    小矮个儿本来在云端跑着的,突然脚下一空摔到地面上。


    没感觉疼,就是爬起来时掌心沾了好多沙。


    这里是一片荒漠,她傻愣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去哪,但也只能向前迈步。


    她走了好久,实在没力气了,啪嗒一下,坐在砂砾上掉眼泪。


    哭完了还特烦闷,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


    后来太阳落山了,小矮个儿气哼哼爬起来。


    一阵风起,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个模糊背影。


    那人很高,肩很宽,寸头干净利落,腰间佩一把短刀,浅色的立领藏衫,下摆随风潇洒扬起。


    她站在原地凝视他,直到夕阳消逝,他的背影也散于沙尘中。


    再后来,她听见秃鹫翻动翅膀的声音,还有一阵阵低喃,是她听不懂的经文。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连梦境也发生了变化。


    十七岁的她,扎高马尾戴耳钉,天生不怕冷,冬天也穿短裙,仿佛一身荆棘能御寒。


    小时候的臭脾气延续至今,除了寄宿家庭的伯父伯母之外,她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但站牌下的她主动留住了那个陌生人,转身时四目相对,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很久,连手都忘记松开。


    黑发是她喜欢的,银丝眼镜是她喜欢的,极具质感的毛呢大衣也是她喜欢的,内里的衬衫和领带也是她喜欢的。


    的确是超出想象的俊逸挺拔,没有一处不具有吸引力。


    ——“中国人?”


    ——“嗯。可以放开我了么?你该回家了。”


    ——“我会拍照,你给我当模特吧。”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


    ——“是吗?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或者你在哪里上学,我可以去找你。如果我找不到你,你也可以来找我,我随时——诶你别走啊......”


    “你别走。”盛栀夏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硌着腕表边缘,有点疼。


    陆哲淮裸着上身半跪在沙发前,手腕莫名其妙被抓住。


    他眉眼压低,耐着性子:“盛栀夏,你搞什么?”


    盛栀夏被掌心的痛感逐渐唤醒,从梦中脱离,茫然睁开眼睛。


    先是闻到极具安全感的木质香,再然后,她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比梦里的成熟,也更好看,发梢微微濡湿,眼尾有些泛红。


    一时回过神来,她若无其事地放开对方,懒洋洋闭上眼,毯子往上一拉盖住半张脸。


    陆哲淮定在原地,知道她是做梦了。


    他近距离看她片刻,喉结不受控地滚了一遭,隔了许久沉声问:“盛栀夏,你把我当成谁?”


    盛栀夏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也不甚在意,闭着眼闷闷地应他:“还能有谁,你不就是你。”


    陆哲淮微微闭眼,一手揉了揉眉心,强行把思绪拉回正轨。


    情绪很快消散,他将盖住她半张脸的毯子拉下来一些,略显无奈:“你是不是觉得沙发比床舒服?”


    盛栀夏不情不愿睁开眼睛,慢吞吞翻了个身,脑袋垫着软枕跟他对视:“你不是说一会儿有店员送衣服过来吗?我在这儿等着方便开门。”


    毕竟某人洗澡洗那么久,估计也听不见门铃声。


    陆哲淮顿了几秒,习惯性地伸手,把遮在她眼前的几缕发丝撩到一边。


    “早到了。”他看着她困倦的双眼,平静道。


    盛栀夏耷着眼皮,伸脖子往茶几上看了眼,又重新倒回枕上。


    “这么多。”她裹着毯子盯他,“你是不是想中间商赚差价?”


    闻言,陆哲淮眯了眯眼,看她还能问出什么来。


    对视一会儿,见她没再往离谱方向发展,他一手撑在枕头边缘,唇角往上勾了一瞬:“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听的?”她抿唇作思考状,看着他,眉眼弯起月牙状,“谢谢陆学长?”


    陆哲淮神情微怔,笑意淡了些,但依旧温和,像陷入某个记忆。


    盛栀夏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故意撩了撩他额前濡湿的碎发:“是不是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记不清了。”他捉住她作乱的手,塞回毯子,“限你半分钟,毯子拿走回卧室睡。”


    盛栀夏静默一会儿,幽幽然地想,以前都是他抱她的,任她怎么耍赖往他身上挂,他都顺着她。


    距离一下子拉这么开,有点不习惯。


    但事实是,他们总得习惯。


    她依旧躺在沙发上,想起他在浴室的隐秘行为,好奇问他:“你工作压力很大吗?”


    陆哲淮似乎知道她意有所指,挑着眉轻声问:“怎么说?”


    她也不好直说,万一是她听错了,倒显得她挺那什么的。


    于是她随口说了句:“我看见了,厨房玻璃柜里有好多酒。”


    “之前参加酒宴,举办方送的。”他说。


    两人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静下来时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微弱光线在二人之间游转,轻柔朦胧,不知不觉间,被陆哲淮身上未散尽的温热水雾散上一丝情.欲。


    盛栀夏这才注意到,他没穿上衣。


    默默对视一会儿,她落入他微沉的眼眸。


    “陆哲淮。”


    “嗯。”


    沉默几秒,她问——


    “你想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