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抱抱我吧

作品:《南风北落

    盛栀夏抬头看他,果断拒绝:“不去。”


    完了又补充:“我没带衣服回来。”


    陆哲淮挑了颗紫色糖果放她手里,柔声说:“穿我的。”


    盛栀夏接过糖果,捻一下糖纸边缘。


    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没个定数,万一他家里已经有了别人,她进去晃来晃去的算什么。


    于是她思考片刻,给自己台阶下:“我介意。”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十分慷慨:“我不介意。”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她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去,小声嘟囔:“对谁都不介意吗?”


    陆哲淮很轻地笑了声,语气从容:“除了你,还有谁穿过我的衣服?”


    盛栀夏把脸转回来,看他半晌,露出一个微微疲乏的笑:“有些事情我没有权利知道,不是吗?”


    糖纸被她揉着,发出一小阵滋滋声,像木柴燃烧。


    静默间,她落入他微沉的眼眸。


    方才燃起的火焰似乎倒映在他眸里,恍惚时冷风一吹,散成一缕轻烟。


    “或许吧。”他轻声道。


    ...


    两人在车外待了许久,最后还是陆哲淮开口让她回到车里,以免着凉。


    车里,他先是拿手机发了会儿消息,方向盘一直没动。


    盛栀夏不想知道他在跟谁聊,于是自顾自系好安全带。


    她把窗开到最大,这一回陆哲淮没有拦她,任她吹风。


    行驶途中接到盛祥皓的电话,她故意拖了一会儿才接通,情绪不佳:“有事吗?”


    那头听着有些头大:“你啊你,姑娘家家的,身上的刺儿就不能拔一拔吗?他都多大年纪了,你跟他计较什么?”


    车外景物不停向后退,发丝也逐着风飘上飘下,缠在视线边缘。


    茫茫然地,眼神失焦了。


    “所以是我错了。”她声线变得很轻,“是吗?叔叔。”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盛祥皓鼻子眼儿里闷出一声气,好言相劝,“先顺着他,别跟他犯冲,到时候我帮你把房子弄回来。说句难听的,老爷子这个身体状况,还能坚持几年?二十几岁的人了,别这么任性。对了,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放回家了,一样没少。”


    盛栀夏鼻子一酸,模模糊糊说:“少了。”


    “什么?”对方没听清。


    “没什么,你早点睡吧。”她挂断电话。


    那头又打来一个,她没接,任由铃声响尽。


    陆哲淮什么也没问,像以前一样,多余的事情他一概不插手,除非她事先提出来,否则他不会参与。


    也不知道他最近习惯几点睡,开了一晚上的车,困意却分毫未显。


    盛栀夏靠着椅背稍稍偏过头,目光落往方向盘,看着他的手发呆。


    这双手很好看,修长有力,适合一些清冷感强的饰品。


    从前她送过他一条银质手链,吊坠很小,是定制的,跟他的刺青很像,也是一只猎鹰。


    可惜那条手链被她不小心扯坏了,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戴过饰品,只戴腕表,说是不习惯繁琐。


    她想起这双手曾为她做过很多事情,时而帮她撩起耳边发丝,时而为她准备早餐。但做饭的机会其实很少,因为他并不精通厨艺。


    记得前几年有一次,她发烧了,凌晨想吃点清淡的,而当晚暴风雨,方圆十里都没有人送餐,附近也没有餐馆开门,于是陆哲淮笨手笨脚地下厨房,为她蒸了一碗鸡蛋羹,半跪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喂她。


    当时她差点烧糊涂了,红着眼凝视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未来女朋友好惨,这辈子只能吃到你做的鸡蛋羹,别的没有了。”


    “嗯。”陆哲淮永远是这幅平淡的语气,淡漠又疏离,好像什么话都只能说进他耳里,融不进他心里。


    隔了好久他才低声说一句:“但我可以学,不会委屈她。”


    兜兜转转,思绪落回当下。


    她小声叫他:“陆哲淮。”


    “嗯。”


    “一个坏消息,你给我种的......”她一时混沌,忽然发现自己用词不当,那片玫瑰园他从来没说是为了她而修葺的,于是改口,“你在后院种的玫瑰可能会被新的屋主拔光。”


    “是吗。”他专注开车,延迟了几秒回应,“没关系。”


    声线沉沉的,明明是温柔舒缓的语气,但盛栀夏听着心口发涨。


    很默契地,她也选择释怀,“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手机还有百分之五的电量,她拿起来看了眼资讯。


    热搜榜上挂着当红女艺人的名字,点进去看,是一位摄影师给艺人拍了组照片,满屏迷离的美,在网上广受好评,热度不减。


    一时没注意看,原来摄影师是工作室前段时间签的新人。


    挺好的,她就希望工作室蒸蒸日上,反正她不管事,只管收钱。


    照片挨个点开看了会儿,指尖再一滑,手机没电了。


    盛栀夏把它放回仪表台,问身边的人:“你现在住哪?”


    “老地方。”陆哲淮淡淡回应。


    车外光影顺着他的指尖向上流淌至颈侧,最后消失不见,又开启一个新的循环。


    木质淡香也被暗影轻轻搅动着,像无形而轻盈的羽毛,飘飘落落,将她温柔地缠住。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闻到这个香味,是十七岁那年的冬末。


    那时候她一边没什么章法地捣鼓摄影,一边在波士顿的某所私立中学里跟一群异国同龄人斗智斗勇。


    其实青春剧里的mean girl 很少见,mean boy 倒是一抓一大把。


    每天对着漂亮姑娘吹口哨、故意绊人之类,是他们最大的乐趣。偶尔开车经过女生时,他们还会故意踩油门加速,吹飞她们的裙摆。


    当然了,那些也是盛栀夏经历过的。有时出于各种原因,他们还会嘲讽她的英文名,说Jeniffer听起来很像小三。


    她还对方一个白眼,无所谓,全北美那么多Jeniffer。


    叛逆期的盛栀夏第一次打人,是班上一个瘦高男同学对她做了一个侮辱性手势。


    当时她想都没想,一巴掌直接过去了。最后调解半天,对方假惺惺道了歉,盛栀夏心里压着火,傍晚没有按时回到寄宿家庭,只打了声招呼便跑到市区游荡。


    一路上走走停停,太阳很快落了山。


    天黑之后应该干什么?她想了想,不自觉往喧闹区走。


    可惜她未满二十一岁,连小酒馆就进不了,勉强被放进去也只能点杯苏打水。


    但她很想尝尝烈酒的滋味,于是抱着侥幸心理,她迈出那一步。


    但最终还是被壮汉酒保拎出来了。


    于是她漫无目的穿梭在人群中,好像哪里都不属于她。


    处不来的同学、不合口味的食物,定期要跟着寄宿家庭到教堂做的礼拜,种种,她都不喜欢。


    冬末寒风夹杂着城市之间翻涌的细尘,她觉得整个胸腔被堵住。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


    那头接得很迟,一听见动静,她立刻开口:“爷爷,我——”


    “没钱就让你叔叔给你打。”盛苍松说完,咳嗽几声,好像身体状况又差了些。


    盛栀夏攥紧手机,一时哑语。


    她往旁边走几步,倚着公交站牌细长的杆子。


    “嗯。”她看着脚下地砖,温和回应,“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从白色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公交储值卡,放在掌心里抛来抛去。


    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对街拐角处窝着一个流浪汉,眼神呆呆的,和她一样看着与自己无关、只是在身旁经过的一切。


    储值卡还在手里抛着,思绪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她突然听见朝她跑来的脚步声,短短几秒,储值卡被一股作怪的蛮力夺走。


    抬眼一看,是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嘻哈打扮,腱子肉都快长到脸上去了,正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对她露出得意的笑。


    盛栀夏咬紧后槽牙。


    这地方简直到处都是疯子。


    嘻哈男晃晃手中卡片,对她吹一个口哨:“嘿小甜心,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她不说话,压着戾气上前去夺,却夺不到。


    等她觉察出这个男人的意图时,出手已经晚了。


    就在她以为今晚要么打一架明早满脸挂彩、要么求助路人并往警局跑一趟的时候,有人自身后把她揽了过去,力道强势。


    就是那一瞬间,她闻到了一阵香味,像她小时候在南城寺庙里闻到的檀木香,也像某种名贵沉香。


    “对不起,她是我妹妹。”耳后听见低沉男声,说英文时带着慵懒磁性,“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嘻哈男面露难色,掩饰般“oh”了一声,挑眉耸肩,把储值卡往她手里一扔,倒退着走了几步,很识相地转身离开。


    街区依旧热闹,人来人往。


    寒风一道又一道,将发丝吹落眼前。


    睫毛和视线一同颤动着,眼前一片繁华街景,变得比雾还模糊。


    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事,想起无法阻挡的逝去和别离,想起所有不愉快。


    她很想知道,这份香味的主人是否也是一样令人心安。


    就在身后的人要走时,她站在原地向后伸手,一下把他牵住。


    十七岁,逐渐变得好遥远。


    后来时常记起,总觉得那晚的风实在是冷,冷得像沾满盐霜的刀。


    不知不觉间,把她眼圈都吹红。


    ...


    到达目的地,盛栀夏环视四周,桭山国际这一片还是老样子。


    陆哲淮顺着停车场入口下到负一层,把车停好。


    她跟着解开安全带下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觉得脚踝又疼起来了。


    车库寂静无声,所有动静都能泛起回音。


    她慢慢走到车前,抬眼,落入他温和无波的眼眸。


    几米之外,陆哲淮侧身站定,衬衫西裤利落又整洁,顶上昏沉灯光落在他身上,更显风度与成熟。


    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拿着车钥匙,沉沉看了她一会儿,温和道:“介意吗?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盛栀夏没往这方面想,她静默几秒,问:“陆哲淮,能请你帮个忙吗?”


    “嗯。”


    “你抱抱我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