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玩一次

作品:《南风北落

    关上窗又觉得热,盛栀夏索性脱掉外套。


    脱完往不远处看一眼,陆哲淮正好从药店出来,不知道买了什么东西,拎了一小袋。


    不一会儿又看他接了个电话,视线温温融融地落到这儿。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像以前一样不自觉打开储物箱,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差点忘了,他不喜欢抽烟,还有点洁癖,什么东西都要一尘不染才行,抽屉之类最好空空如也,不要出现任何碍眼的东西,小屑都不行。


    这种人,虫子跑进他家都得饿死。从前都是她往储物箱里放东西,口红唇釉之类的,还有一些小糖果,偶尔也有烟。但现在戒掉了。


    这么一看,她可能是他生活中最大的Bug。


    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陆哲淮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座椅中间,塑料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盛栀夏又默默把外套穿好,睨他一眼,随口一问:“你生病了吗?”


    陆哲淮关上车门,身子稍微转向她这边,低垂视线在袋子里找些什么:“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她下意识瞄了眼袋子,谨慎道:“那要看你生的什么病。”


    “急性传染病。”陆哲淮掀起眼皮看她,一本正经,“要人命的那种。”


    “......”盛栀夏转身作势开门,“我要下车。”


    没想到动作幅度有点大,扯着脚踝那根筋了,车门还没打开她就疼得直皱眉,手里没劲,整个人定在座椅上。


    “不是要走么?”身旁的人悠悠的,“这回可没拦你。”


    盛栀夏一记眼神刺过去,手从车把上慢慢滑下来:“缓会儿不行么?”


    说完又诚实补充:“疼。”


    “看不出来你还怕疼。”陆哲淮视线稍垂,手里捏着一袋东西,“我以为你什么伤都不怕。”


    盛栀夏顿了顿,回避道:“那要看是什么程度的伤。”


    “嗯。”


    陆哲淮淡淡回应一声,没再说话,又是一阵沉默。


    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她眼睫颤了颤,看过去。


    拿的是......医用冰袋?


    她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某人竟然为她考虑,特意去药店给她买冰袋。


    没见过这么关心前搭档的。


    陆哲淮暂时没搭理她,专注于手中物品。冰袋逐渐被唤醒,一寸一寸地结冰,在他指腹边缘凝出细密水珠。


    盛栀夏绷了绷嘴角,视线上移。


    不得不承认,陆哲淮是个做什么都专注的人,处理一个医用冰袋都像在搞实验。


    隐约地,她又闻到木质香了,但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多了几分她不熟悉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靠近,像以前一样没什么顾忌,一手撑在座椅中间,身子往前倾,鼻尖贴近陆哲淮颈侧。


    座椅之间发出轻微响动,距离缩短到极限的时候,对方手里的动作突然停止。


    “你换了沐浴露?”她认真探究这个香味,不过半年不见,怎么变化那么多,“还是香水?”


    陆哲淮不回答,二人保持着交颈姿势,呼吸染上一丝暧昧。


    她无法得知他此刻的眼神,只隐约觉得他的心跳声有点闷,像密闭空间里由内而外传出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忽快忽慢,也像逐圈扩散的涟漪,小石头往下沉,一直沉到底,在无边昏暗中与水草交缠。


    “陆哲淮。”她有所觉察,故意把声线放缓,轻轻地问,“你在想什么?”


    话音落下,水底的小石头好像摆脱了水草,飘向远处。


    “我在想——”陆哲淮平静如常,另一手好像在靠近她,“你的脚会不会肿成面团。”


    盛栀夏正想往后退一些看清他的表情,脸颊突然一阵刺痛。


    她条件反射倒吸一口气,立刻拉开距离,但人一着急就找不到重心,她两手不听使唤地往前压,正好扣在他肩上。


    视线一晃,看见他手里的冰袋。


    “......”是她轻敌了。


    陆哲淮眉梢微挑,明显在示意她“是否想再来一次”。


    她耷拉着眼,同样用眼神回击。来你个头。


    带刺的眼神在他身上游荡,而他不为所动,一手把她往后推,很轻的力道,让她顺势倒回座椅。


    “坐好。”


    距离恢复,不知道他从哪儿拿出了一条白毛巾,用它托着冰袋,边裹边说:“抬上来。”


    盛栀夏不情不愿地调整坐姿,脊背靠着副驾驶车门,同时把崴伤的那只腿抬起来,搭他腿上。


    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肿了一圈。平底鞋也能崴成这副鬼样子,真是稀奇。


    今天穿的是修身牛仔裤,陆哲淮先把她的裤脚挽上去一截,露出红肿的部位,再把裹着毛巾的冰袋敷上去,轻轻地按。


    冰凉感自带舒缓功效,逐渐没那么疼。


    “陆哲淮。”她轻声叫他,懒洋洋垂着眼眸,“你最近很得闲吗?”


    看他在蓝岛那副样子,跟无业阔少没什么区别。她记得,从前他很忙。


    陆哲淮把冰袋往下移了些,问:“这样疼么?”


    她淡声:“不疼。”


    “和队里商量过,我退出来了。”陆哲淮说的是原先他待过的科研队,签了保密协议,她也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问了他也不可能答。


    片刻又听见他说:“现在待在路勝,开发一个新产品。”


    盛栀夏抬眼看他,心里有些语言在组织,但想了想还是没再多问。


    也是,陆家上下就指望他了,路勝科技早晚都是他的。


    “给你。”陆哲淮轻轻扔过来另一个冰袋,还没结上冰的,“捏着玩。”


    捏着玩?


    东西飞过来,盛栀夏接到手里抛了一下,有点嫌弃。


    “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说完,她上手,噼噼啪啪,捏了几下。


    里面的东西慢慢产生反应,温度开始降低。还别说,真挺有意思。


    陆哲淮看她几眼,嘴角很轻地勾了勾。


    盛栀夏继续捏着,时不时摇一摇,直到袋子里的内容物全部结成冰。


    当小孩儿真好,她也想过一辈子当小孩儿。


    可是人总要长大的,越来越多的责任需要担起来,路也要咬牙往前走,小时候看见什么东西都想拿来玩,长大之后就只剩赌了,连命都可以拿来赌。真糟心。


    “在想什么?”陆哲淮忽然问她。


    盛栀夏回过神来,敷衍道:“在想这伤什么时候能好。”


    “快了。”他低头给冰袋换一面,继续给她敷,“无病一身轻,方便你流浪。”


    “......”这茬算是过不去了,盛栀夏索性任其发展,懒懒道,“搞不好我真去流浪了,到时候你可找不到我。”


    陆哲淮轻哂:“找不到你不是很正常吗?”


    确实正常,但这话让她不服:“大哥别说二哥。”


    “有道理。”陆哲淮淡淡回应。


    听着有点敷衍,盛栀夏报复似的,左半圈右半圈转了转脚踝,故意在他腿.间乱动,没成想被他即时摁住。


    陆哲淮表面上风恬浪静,手里却压着劲儿,她没法捣乱。


    作祟无望,盛栀夏耷着眼,不动了。


    虽然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比的,但事实就是这样——


    认识七年,玩了七年,中间好几段时期,不是他找不到她,就是她见不着他。


    陆哲淮还待在科研队的时候,最远去过北极,而那次任务高度保密,队员无法跟外界接触,于是他失联了整整一年。


    相比之下,盛栀夏觉得自己好多了,保护区营地里起码有网,不至于人间蒸发。


    其实复盘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还给自己加了一重身份,从一个自然摄影师变成了“兼职”护林员。


    一切都是因为种种契机,就像人和人的相遇一样,说不明白,只是顺其自然。


    意外也时常发生,比如半个月前那次,是最大的意外。


    总之这次回来,是真的没法再回去了。


    盛栀夏收拢思绪,故意将话题挑起一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回来?”


    “我问了你就会说?”陆哲淮暂时把冰袋拿开放在椅边,一手按在原处,指腹贴着红肿的地方轻轻揉了几下,将细密水珠抹净。


    盛栀夏想了几秒,模棱两可:“不一定。”


    “那我以后再问。”陆哲淮对此似乎真的不上心,视线垂着,另一手从身旁袋子里拿起喷雾,对着伤处喷了一下。


    冰凉感太刺了,盛栀夏下意识把腿往回抽,刚动一下就被他捉住。


    “别动。”陆哲淮放好喷雾瓶,一手托在脚踝下方,另一手围着伤处继续揉,力道更轻。


    车厢一片昏暗,任何轻响都能在耳边剐蹭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盛栀夏的目光凝在他手指之间,心里似乎有个小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跃动,泛起浅淡回声。


    片刻,陆哲淮抬眼看向她,脊背放松向后靠,用散漫的姿势跟她面对面。


    他手里的动作仍保持着,但越来越慢。


    奇妙到近乎怪异的感觉沿着伤处传至神经末梢,盛栀夏眼睫微颤,视线往上游移。


    他的衬衫纽扣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两颗,隐约可见锁骨前端的凸起。周围几寸肌肤盛满暗影,混着似有若无的淡雅木香,像海潮一样轻轻荡着,无声无息漫过心底,沾湿一层棱角分明的理性。


    盛栀夏不禁多看几眼,想到别处去了。


    不觉间,两道视线在昏暗中撞到一起,缠缠绕绕,又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时间慢了半拍,浮絮一样在二人之间轻旋。


    谁都猜不透彼此的心思。


    陆哲淮不动声色看着她,用目光勾勒眼前人。


    又瘦了些,头发似乎剪过一回,现在又长了,发尾自然卷起半圈。


    没戴耳环,化了淡妆,睫毛投下暗影,眸中水光潋滟。


    颈侧被长发挡着,落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从前那些或清恬或撩人的香味,就藏在其中。


    不觉间,目光落至她锁骨处,短暂停了几秒,陆哲淮下意识垂眼,移开视线。


    二人不说话,车内又静了很久。


    街边的树木似乎冒了许多新叶,冷风穿叶而过,声音悉悉索索的,闷在玻璃之外。


    盛栀夏莫名其妙有点困,在飞机上睡不着,一落地就想沾床,尤其是现在。


    可能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每次看到陆哲淮她都会困,身心全都放松下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脑子里的东西乘着窗外风声,来回转了转,她忽然想起今晚挨她教训的那个家伙。


    于是她直白地问:“你认识杨皓吗?”


    陆哲淮气定神闲:“哪个hào?”


    “我也不知道。”她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那男的骚扰姜子柔,被我撞见了。”她补充。


    “是吗?”陆哲淮眼眸微沉,嘴角牵起一个难以觉察的弧度,“真巧。”


    盛栀夏耷拉下眼睫,默默琢磨一会儿。


    “我怕他再整幺蛾子,到时候不好处理。”说完看对方一眼,声线放缓,“你真不认识他?”


    陆哲淮坦然接过视线:“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引人联想。


    盛栀夏心底存疑。


    “陆哲淮,你不会......在骗我吧?”


    陆哲淮笑意轻浅,上挑的眼尾染着一份不容置疑的温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在骗你?”


    那还真没有,本来也只是试探一下。


    “我就问问。”她敷衍道。


    陆哲淮收回轻描淡写的目光,垂下眸,指腹滑过脚踝边缘,顺着一个点轻微往下压,同时一圈又一圈打转,很慢地揉。


    盛栀夏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事来,低声:“你这个手法——”


    闻言,陆哲淮低头沉笑一声,轻飘飘的:“接着说。”


    盛栀夏听出他的意思,坚决不落套:“不想说了。”


    他抬眼看过来:“不想说,还是不好意思说?”


    “我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吗?”盛栀夏脚踝乱动,故意往某处偏移,“只是担心,某人有顶不住的时候。”


    “再提醒你一次,别乱动。”陆哲淮摁住她,声线沉下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可没那么容易投降,反而添油加醋:“别人碰你的时候,你不是挺迎合的吗?”


    “是吗?”他唇角微勾,接过这份挑衅,“具体说说,我有多迎合?”


    盛栀夏回想今晚目睹的情景,正要组织语言,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量锁住脚踝往前一拖。


    视线一转,她看见车顶了。此时的她正躺在座椅上。


    再过两秒,陆哲淮强势压下来,隔着将近一米的距离,自下而上地,她又看见他的喉结了。


    “......”


    这个姿势,经不起联想。


    伤的是左脚,被他这么一拉,她的左腿正好卡在他腰侧和座椅之间。


    盛栀夏看他半晌,忽然弯起嘴角,给他一个满不在乎的浅笑。


    她就这样躺着被他困在怀中,而事实上被困的另有其人。


    陆哲淮视线低垂,眸中倒映潋滟光景,眼尾逐渐染上一层情动。


    “你也说过,不想玩了。”视线被几根发丝挡着,她模模糊糊盯住他,轻声慢语,“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想玩的人还这么大胆。”陆哲淮眉梢微挑,“确实少见。”


    盛栀夏不为所动,依旧嚣张:“所以你想干什么?”


    “陪你再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