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哄小孩子
作品:《南风北落》 她总觉得时间这玩意儿,贱兮兮的。
它最大的乐趣,可能是扔一些东西给你,等你把那些事物刻进脑海杀也杀不死的时候,它就立马收回去,你哭得再大声它也不还你,只会给你下场暴雨幸灾乐祸。
她小时候很羡慕别的小孩子能跟家人一起去游乐场,羡慕他们可以被父母举高高,转着圈儿地哄。
因为这些东西她都没有。妈妈难产去世了,她这辈子只能在梦里跟她说话。而爸爸是个工作狂,回家的时候她在睡觉,醒来过后对方又走了。后来等到她七岁那年,爸爸就真的走了,再也没回来。
那年还是有报纸的,上面刊登了事故现场,那辆翻倒的汽车被烧得面目全非。
报纸下方温情提示:请勿疲劳驾驶。
作为盛苍松最疼爱的长子,那场葬礼办得很隆重。
葬礼结束后,她被爷爷扔到西北寄人篱下。
后来想想,哦,原来那场葬礼也可以当做她的欢送会。
她被送走的理由很荒谬,但谁都劝不了爷爷,因为他是一家之主。再者,如果脑子生了锈,往耳朵里灌再多除锈剂也没用。
在那之后她失去了家人这一概念。小孩子,说委屈就委屈了,她想,既然谁都不要她,那她也不想要自己了,把自己当个孤儿算了。
但好在,有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他改变她的想法,一步一步陪她成长,成为她唯一的家人。
她叫他一声哥,叫了快十年,直到他去世。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
常说人人都有梦想,她从小到大也有一个梦想。
她无所谓回不回家,也无所谓爷爷喜不喜欢她,甚至想过改姓,用这招跟家里人划清界限,这辈子都不姓盛了。
她只想一直待在大西北,摄影也好,放牧也好,她都喜欢,或者到可可西里保护站上班,工资多少无所谓,只要跟她哥一起。
需要的东西没那么多,一台相机,糌粑和酸奶,听长调、唱牧歌,再参加一次赛马节,就够了。
但后来的事情全都不如愿,她连喜欢的地方都待不了,三两下功夫,她又被扔到北美去了。
环境很陌生,什么都不习惯。在最需要疗愈的时候,她反而被推进盐坑里,迷茫和堕落就这么开始了。
关于陆哲淮,也是在那个时候遇上的。
当时她十七岁,而陆哲淮十九岁。
现在她二十五了,陆哲淮二十七。
快七年了。七年是什么概念,几乎是人生的十分之一。
要是放在电影里,七年足够主角和反派斗死斗活,从地球这头纠缠到地球另一头。
她和陆哲淮也在纠缠,以类似的方式。
从前她还觉得挺好玩的,从没想过结束。
但经历了一些事情,她不想玩了。
去年年底她一声不响跑去南非,在机场接到他的电话。
他好像喝了酒,用沙哑的声音问她去了哪。
她说与他无关,并作为通知,对他说了“结束”。理由是她觉得没意思。陆哲淮没有多说什么,仿佛早有预料。
都不是比谁的奥特曼卡牌更多的年纪了,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较真,是走是留,一句话的事儿。
...
那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想到就头疼,特别是被冷风一吹,更糟心。
盛栀夏关上车窗,呼吸有点沉。
...
一声轻响,陆哲淮推开药房玻璃门。
前台穿白褂的店员看过来,视线在他身上多停了几秒,微笑着:“要买什么?”
“你好。”陆哲淮轻手把门带上,“有医用冰袋么?”
“有啊。”店员走出柜台,往货架方向去,“磕到哪儿了?”
陆哲淮温声回答:“足踝扭伤。”
说完他注意到柜台边上有糖果出售。
应该是卖给家长们,用来哄小孩子的。
他走上前挑了几个味道,一会儿一起结账。
“两个够吗?”店员拿着冰袋走回来,或许以为是他扭伤了,视线往下特意观察他,“需不需要药贴?”
陆哲淮不假思索:“不用,味道不好闻。”某只刺猬不喜欢。
他单手插兜,直挺挺站在柜台前,另一手继续在糖盒里挑着,那些红橙蓝紫在修长手指之间兜兜转转。
店员走进柜台,不动声色地猜他是不是某个刚出道的演员,这比例和侧脸,实在适合大荧幕。
陆哲淮挑好了一捧糖果,拿出手机准备付款,补充道:“拿一瓶喷雾剂吧。”
店员点头:“行。”
...
东西装了一小袋,陆哲淮走出药房往不远处看一眼。
汽车和人,都还在。
刚才结账的时候,店员给糖果扫码,好奇问了他一句:“是给小孩子买的吗?”
他回答:“不是。”
店员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应该,有一个天天让你担心的......朋友?”
他想了想,不露声色:“算是吧。”
往停车的方向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动。
陆哲淮停下脚步,在一盏路灯下接通电话。
“淮哥,我他妈脸疼死了!”电话那头似乎在照镜子,哀叹道,“卧槽这印子......”
陆哲淮视线往前落,时刻注意着车里人的动静。
“上手了?”
“哪儿敢呐,我正人君子。”杨皓叹一声气,慢慢解释,“再说了,你不让我动人家,我真不敢上手。不过子柔建议我抓她肩膀做做样子,拖延时间,我就碰了那么一下。”
“唉,做戏做全套,人家蓝岛经理真把我当变态舔狗男了,说以后禁止我上那儿消费。”
“知道了。”陆哲淮轻声回应,“待会儿有人给你打电话,报酬找他领。”
“好咧!”杨皓心满意足笑了两声,又问,“对了,你怎么知道她今晚会来?要是没来,这戏不就白演了?”
又起一阵冷风,街边树叶咕噜咕噜卷了两道。
十几米的距离,隔着车前挡风玻璃,陆哲淮跟副驾驶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似乎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眼神有那么一丝疑惑。
“她一定会来。”陆哲淮声线平淡,眸色却暗了一瞬。
“哪怕不是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