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作品:《误入终身

    那人见有人进来,撑着身子坐起来,颤声问道:“是!是!周先生和苏越吗?”


    苏越道:“周大娘,是我还有承泽。”


    大殿空旷只三清像和一张供奉用的桌案,周大娘身旁炭盆里燃着的炭火似是熄了有一会儿,室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苏越蹲下身子在周大娘身旁坐下,周大娘握住苏越伸过来的手,颤着声音同苏越道:“我们家……我们家,没了!”说罢便呜咽着哭了起来。


    承泽快步上前出声问道:“大娘,什么时候的事?小山和周河他们人可有事?他们人那?”


    承泽话还没完,只听大殿门‘哐当’一声再次被人打开,外面落日西垂,天色已暗,狂风卷着台阶上的积雪横扫进大殿,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立在大门当处,身侧跟着个小小的人影。


    苏越忙扭头去看以为是周猎户,刚要开口同人打招呼。


    一旁的承泽道:“小山!”


    小山生的本就高大壮实,可眼下他背光站在殿门口,身形却大的过于异常,苏越眯眼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小山背上竟负着一人。


    周河跟在小山身后进到殿内,见到周母,出声哭叫道:“娘!哥哥和我把爹爹找回来了。”


    周大娘见两人进来,握着苏越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欲要应声,泛白干涸的嘴,几经翕动却如何也说不出话。


    她自十六岁嫁与周猎户为妻,日子虽贫苦,但夫君对她也是知冷知热,是个贴心的人。两人携手过了二十年,生儿育子共度时光,日子过的虽贫苦,但也算得上安乐。


    她一生所求简单,只盼着家人平安,儿子懂事上进。可眼下,相伴多年的人多日未归,终被年幼的儿子寻回,却是再不能相见。


    良久,周母悲号一声,撑着身子起身,身子还没站稳,身体一软人便昏了过去,苏越连忙将人扶住。


    周河见状奔到周母身边,覆在周母身上大声哭道:“娘!”


    小山肩上负着人立在原地不动,承泽欲要上前帮忙,见周猎户趴在他肩上动也不动,不由楞了神。


    周母幽幽转醒,哭的已是泣不成声,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苏越和周河忙合力将她扶起。


    “娘!我把我爹寻回来了!”小山终于开口。


    声音粗粝低沉,再不似往日爽朗,小山僵直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调了魂魄。


    周母颤抖着双手抚上周猎户已僵硬的身子哭叫道:“当家的!”身子便要歪到,小山忙上前几步用身子撑住母亲,周河脸上挂着泪痕也使出全身力气扶住母亲过来帮忙。


    小山站在大殿中央,一身残雪,脖颈间不知是汗还是积雪所化的雪水,将身前衣襟与颈间的衣衫打湿,就那么贴服在身上不知是冷是热。


    小山红着眼眶,咬着牙握住母亲的手,小山身子略有颤抖,却是同母亲低声道:“娘!我在。”


    小山背上负着父亲,母亲同弟弟依在他身侧。殿外有浅淡的残阳透过窗楞从外面射进殿内,小山一家的影子交叠相连铺落在地砖上。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闻周母低低的啜泣声,殿内端坐的三清神像,依旧宝相端正不失半分威严,慈目俯看着小山一家劫后余生的相聚。


    小山站的原地,肩膀上的重负使他身体早已隐隐作痛,然而内心有另一种更强大的疼痛翻涌。


    痛失父亲的悲痛再无法遏制,他慢慢闭上眼,眼中浸着的泪终落了下来。小山挺直背脊,他清醒的知道,他必须撑住,往后必须由他为母亲和弟弟遮风挡雨,由他来撑起这个家。


    周猎户死于三日前,他一生勤勉顾家,见风雪渐小便着急出门捕猎,盼着这场罕见的大雪能将山中的动物逼出觅食,能多猎些珍奇动物,好拿去贩卖皮草添补家用。


    他追捕一只白貂时,不慎坠落在一处山崖,伤势过重动弹不得,无法自救,天气过于寒冷最终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在周猎户重伤躺在雪地时,他们一家居住的房舍也因雪崩被掩埋。小山将母亲和弟弟救出,安置在海云观,便去寻找父亲,寻了两日才在雪地中将人找到,人已再救不回。


    周猎户的尸身暂停放在海云观,天气寒冷待山上冻土消融再行安葬。


    周昆和苏越原打算将周母同小山两兄弟安置在小院的空屋居住。周母无论如何不从,只一心要在海云观内守着周猎户,他们夫妻情深,众人无法只得依她。


    这场罕见的大雪在正月末才系数化尽。


    小山在承泽和苏越的帮助下将父亲安葬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坡地,福伯上山来祭拜,称赞小山所选的墓地,是个风水极佳的好地方,地势前倾后高,山环水绕势如如波浪,往后子孙定会高官厚禄,繁盛昌荣。


    小山一家房舍损毁严重无法再居住,一时不能修葺,将父亲妥善安葬后,小山依着母亲吩咐,将倒塌的房舍中能用上的东西归置了,下山去投靠镇上东郊舅父一家。


    苏越日日跟着周昆勤习轻功。


    这日突发奇想要去探望小山,同周昆打了招呼便和承泽一同下山往清源镇东行去。


    苏越只知小山舅父家在镇子东边是开磨坊的,不知具体地址只得边走边同人打听,好在镇上磨坊只那几间,多数人都知晓。


    苏越同承泽今日都身着浅淡布衣,少年俊朗如松如竹,身边的少女明眸秀丽,两人行在路上引来不少人瞩目。


    承泽不熟悉地方,苏越是个路痴,虽问明了路况,仍引着承泽白白走了不少冤枉路,最后还是问了个街边嬉闹的十多岁孩子,那孩子见他二人和善俊秀,瞧着心中欢喜,便在前面给他们二人路,将他们在镇上小路七拐八,带到了一处街角,指着前面一处门户道:“就这里了!”


    孩童说罢要走,苏越拦住他,将特意捎给周河的果脯蜜饯抓了一大把递给他:“这个给你,多谢你为我们带路。”


    那孩子本是看他们二人样貌出众,瞧着心中舒坦并没想要什么回赠。眼前的姑娘不仅生的好看人也是爽快,咧嘴笑着接了苏越递来的东西,学着大人口吻拍着胸脯同苏越道:“小事一桩,不劳多谢。”


    苏越见他模样不由笑出声,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那孩子急忙闪身避过,道:“说话就说话男女有别别动手!”


    苏越不由笑的更欢了,那孩子扔了块果脯在嘴里嚼着,同承泽苏越道:“你们找这家人有事?这家是开磨坊的,他们老板人还算的上厚道实诚,只他们家的婆娘是个厉害麻烦,劝你们还是少同他们家打交道的好。”


    那孩子说罢,同二人招了招手,转过街角没了人影。


    苏越同承泽到了门前,见院门大敞,门上方挂着快破旧的匾额,上面写着‘赵家磨坊’四个颜色斑驳的大字。


    苏越同承泽跨门而入,不想这院子竟是沿河而建,岸边一处低矮的茅草棚屋下,一人正在推着偌大的一个磨盘。


    苏越一眼认出那人,脱口叫道:“小山!”


    小山停下不知转了多少圈的步子,看向大门处的苏越和承泽。


    他低头推磨时间过久,忽的抬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摇头止了脑中混沌,忙出了棚屋同苏越和承泽道:“你们怎么来了!”


    苏越快走几步上前将小山上下打量了,看着小山双眼皱眉惊叹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家中忽逢巨变,父亲去世,母亲弟弟三口没个可妥善安身的地方,如今借住他人屋檐下,食不足寝不眠,加上又日夜不停的劳作,再如何身强体壮,心智要强的少年,也难支撑心中那份苦楚。


    只十多日的时间,人不止消瘦许多,脸色暗沉眼下带着乌青,面上尽是疲惫之色。


    小山身上那份少年人独有的爽朗明快神态终是再不会有。


    承泽上前拍了拍小山肩膀道:“我们过来看你。”


    苏越环视院子没见到别的人影,将带的东西塞道小山手上:“周河和大娘人在哪儿呢?大娘身子可还好?我瞧瞧她去?”


    小山将头上遮挡灰尘的帕子扯下,在身上抽打几下将身上沾染的轻薄浮尘拍打干净,“我娘出门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周河不舒服在后面屋里歇着,我带你们过去。”


    小山话刚说完,旁边屋子走出个妇人,那妇人身材肥硕,却肥的甚是不均,头小肚大,棉衣布裙下显露出来的身量曲线,一番转折变化,加上她一身密陀色的布裙罩在肥胖的身上,苏越瞧着像是个葫芦,像个放久了起了油斑的大胖葫芦。


    那胖妇人,人随着身动,走到人近前脚上一双绿色花鞋,踢踢踏踏的甚是引人注意。


    妇人将苏越和承泽打量一番,瞧出他们到此不是来做生意的,脸上原本挂着的笑顿时收了,朝小山道:“这是来了客人!也不招呼一声。”


    “这是我舅母。”小山同苏越和承泽道。


    苏越和承泽向小山舅母打了招呼,便随小山去看周河。


    那妇人见他们过去,又踢踢踏踏的慢步到大门处,肥胖的身子歪在门框上,同门外人打招呼。


    那妇人声音尖细刺耳,隔了大远的距离听着仍觉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