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作品:《误入终身

    苏越看了眼承泽,“心软?那样算心软吗!那应是心狠才对!”


    承泽听苏越言语不对转头去看她,苏越怒目灼灼,冷声道:“那算不得心软,她那是无能、是懦弱、是自私才对。”


    承泽没想到苏越是这般想法,只见苏越紧皱着眉,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落下不由瞧得楞住了。


    苏越继续说道:“女子活在这世上应当自强、自立,不该只为了情爱就不管不顾去死!”


    “我娘,她不该……”


    苏越说罢,强忍着泪,将下唇咬出片齿痕。


    承泽怕她将唇咬破了,想将她同过往的悲痛中唤出,出言问道:“你后来怎么做了周先生的徒弟?”


    苏越不答他话继续说道:“我爹未曾娶妻,他在越州遇到我娘,带我娘回家,不久就有了我。他们家嫌弃我娘身份,不许我爹娶她,也不许给我娘名份。我娘初怀我时得了病,起先是腿脚活动不便,慢慢下不了床,后来只能一天天呆在床上,起初他还能护着我娘,我娘日子还能将就着过。”


    “慢慢的,他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那些人便处处苛待我娘,说我娘身份卑贱入不了他们家门户,更说我落地不足月份来历不明。我爹一天天的瘫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能好。他们见我娘生的是个女儿,便说我娘同我爹在一处时的日子对不上,说我个是野种,说我爹的病是我招来的,不肯认我。我爹知道后,便以不进汤药、绝食相抗才护下我娘和我。”


    “他们家在当地算是有头脸的富户,我爹又是家中独子,怕家里饿死少主,传出去丢了脸面,才将我娘和我留下。但不许我爹见我,我爹怕他们私下对我娘做手脚,所以只肯喝我娘熬的药,好天天见到我娘。”


    “我爹娘死后,他们过继了族里别家的孩子。有人说要把我卖了,他们家主不同意,说他们程家向来只买人不卖人,要德安府别家的大户知道了让人笑话。”


    苏越扭头看向承泽,嘴里请轻嗤一声,继续说道:“对了,我应该姓程,叫程越,德安府人。后来是师傅给我改了姓,姓苏。福伯给我在清源镇衙门里入了户籍,有了现在的身份。”


    “两个小厮在夜里背着我出门,程家家主命他们什么都不许给我带,悄悄的将我丢到城外的乱坟岗。是我娘院子旁住着浆洗的俞婆婆悄悄追出门,给我披了件东西在身上,就是我娘给我做的那件斗篷。她嘱咐两个小厮,给自己积些阴德,别私下将斗篷昧了拿去换钱,抢半死孩子的东西,会遭报应。”


    “我在乱坟岗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夜,也许是我爹娘在天之灵庇护,那么冷的天竟没冻死我。我迷糊着在乱坟岗停停走走,还没化完的积雪被我踩出一条一条的痕迹。我那时也才五岁多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更辨不的方向,只觉的那地方骇人,想早些离了那地儿,想回去找我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好不容易亮了,也不知用了多少久出了乱岗。我又走了许久,最后昏死在路边的沟渠里。我醒时身上只剩薄薄一层单衣就连脚上的鞋子都被人剥了去。”


    苏越嘴角的嗤笑更深了几分,“这世上的人心真是……将死孩子的衣物也抢。”苏越顿了顿皱眉不解道:“那么小的鞋,他们拿去有什么用?”


    空气越来越冷,苏越顿了顿,继续道:“我就那样赤着脚躺在哪儿等死,那沟渠里的水并不深,只是极冷,寒进人骨头里的冷。我躺在哪儿,想着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我娘,我娘可以抱着我给我暖暖,想着她会做碗热汤给我,想着给她说我把斗篷给丢了,求她再做一件给我……”


    承泽看着满脸是泪的苏越,伸手将苏越肩上的毯子掖了掖,犹豫再三后将手收进毯下,轻轻握住苏越的手。


    苏越瞧承泽看着自己,止了泪,脸上强扯出丝笑:“我现如今一到冬天就极怕冷,应该就是那时留下的。”


    苏越的手在毯下挣了挣,承泽手上加了些力气没让她挣脱,承泽看着她轻声道:“等将来,我送你一件斗篷。”


    苏越脸上淌着泪痕说道:“你不用可怜我,现如今我过的已是……”


    “我没有可怜你。”承泽打断她。


    苏越不语,承泽继续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你并非那最惨的,要送你东西,是我心下所想所愿,并不是因为觉得你可怜。”承泽一瞬不瞬的望进苏越眼底,认真说道。


    寒风卷起地面上的残雪,扑将过来,呼的一声将一旁染着的灯笼吹熄了。


    微弱的炭火在黑夜里渐渐显现些光亮,苏越默默注视承泽剑眉下黑白分明的眸子。


    良久,嘴角扯出个好看的弧度,对承泽道:“好!将来你别忘了,我要一件黑色的,要比这个还要好看。”苏越边说边轻抚着毯上茄紫色皮毛。


    承泽点头,凝视苏越双眼,郑重其事的对苏越道:“我记性向来极好!黑色的,我记下了。”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沉默下来。承泽想伸手将苏越脸上的泪痕擦了,思量再三还未出手,苏越胳膊一抬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就差不多抹干净了。


    承泽瞧她脸上郁色淡去,又变回平常模样,心里觉舒坦了些。


    苏越歪着脑袋看着承泽,冲他眨了眨眼,道:“说说你吧!”


    承泽没想苏越竟转换心境这般快速,忽然就扯到自己身世上。沉吟片刻,承泽并不打算骗她,此时又不能全然告知她真相。


    几番斟酌后对苏越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家道中落又逢变故,母亲逝去,无人可依无处可去罢了。”


    “当真无人可依?无处可去?”苏越不信他话。


    承泽低头思量许久,父兄皆在,却都不曾得其真心照拂,山河广大,却无一处可供自己安稳栖身。


    苏越看着皱眉思索中的承泽,反而嘿嘿笑道:“你不愿说也罢,但是你要知道,我虽愚笨,又长住山中但并非对世事全然无知。”


    承泽向来沉默寡言,同自己和小山言语行事一直小心谨慎,并不透漏丝毫过往。她也只是试探问上一问,本就未报任何希望,所以也不生气。


    苏越继续道:“刘师伯并非常人,他待你态度不一般,你往日所言所行与常人也是大有不同。所以你家中变故是有,但并非什么真的家道中落,对吧?”


    承泽静静看着苏越,片刻后轻声道:“对。”


    他只答了一字,也只能答一字。


    “你并非寻常百姓,对吧?”


    “对”


    “我那刘师伯也一样?”


    承泽点头。


    “你随我师伯几经转折,到清源山来也只是暂避,对吧?”


    苏越连连追问,承泽答的已是困难重重。


    苏越所说皆是事实,可这最后一句,他答不出口。


    承泽心下翻滚灼烫,一时又如坠落冰谷,可他不能对苏越言之一二,他不愿出言骗苏越,更不愿糊弄搪塞她。只能拧眉注视苏越,良久才转头望向幽深黑暗中去。


    苏越瞧着承泽眼中闪过万千情绪,淡淡说道:“你早晚是要离开这儿的,那儿说什么将来。”


    “我……”


    承泽这一字,似是用尽全部力气,再无力气继续言语。


    苏越瞧他模样,叹了口气,“罢了!”


    忽的站起身来对承泽丢下一句:“我去前面山路上迎迎我师父。”


    苏越将一旁被风吹熄的灯笼重新燃了,她离了毯子,寒气立时袭遍全身,苏越将脖颈间的领口紧了紧,又跺了几下脚,寒风片刻不停的迎着人吹来,苏越缩紧脖子,举着灯笼迎着风往前面去了。


    承泽望着苏越的背影,看她带着团浅淡的光,一点一点隐入暗夜,寒风夹杂着浅雪如浮尘般在苏越周身四散,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万分纠结。


    刚搭在他们两人肩上的裘皮毯子,随着苏越的起立,顺势坠落在地。身前的炭盆忽明忽暗像是要熄了,那毯上的茄紫色已难分辨,毯子坠入黑暗跌在地上,全失了在亮处时的动人光彩。


    承泽低头瞧着那毯子,那毯子坠在地上,沾了些污泥。承泽瞧了许久,伸手将污泥一点一点仔细擦了,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慢慢说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地,终是要离开的。前路一片未知,就连性命恐怕也在旦夕之间,不知会断在何处,丧在何时。过些时,那些人还不知要安排我去往何处,我同她哪里说什么将来……”


    苏越手执灯笼,迎着点点微光,一步一步在暗夜的雪地上踩出条痕迹,她缓缓行至一处崖边迎风站了。


    苏越对此处地势明了,此处地势略高、山石平坦开阔,白天在山间路上行走能轻易识别此处,夜间点了灯火,行人很容易识别。


    过了许久,风好似又大了些,呜咽着在山中游荡。


    往上是散在黑暗中的广阔天际,看不到丝毫光亮,往下是更为暗黑的山石树木,辨不出轮廓踪影。


    只苏越身前的灯笼照出团浅淡的光,苏越两手藏在腋下将灯笼插在叠着的臂间好聚些暖意。


    她看着山下,凭记忆在黑暗中辨着山路上日间常见的几处树木山石。


    暗夜中,苏越忽然听闻声音,她心下欣喜,忙凝神细听,那脚步声很轻,似是从远处传来。苏越又细听了会儿,辨出声音并非来自前面山路,而是从身后传来。


    苏越等了这许久,心中难免失望,也不回头,只对身后的人道:“太晚了,你先回吧,我自己在这儿等我师父就好。”


    身后之人久不闻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