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信

作品:《明月风华

    “萧公子,可算找到你了。”来者是周子栩,北昭名将之一,看起来年纪尚轻,却身材高大,气慨豪迈,他率将士匆匆赶来,说道:“城中危险,公子快随我到城外大营吧。”


    “嗯。”萧景明微微颔首,他看向新月:“新月,也随我们走吧。”


    新月强装镇定,只低声应了句:“好。”


    有了朝廷士兵左右,总算是一路平安出了城,只见城门赫然写着——“庭州”。


    庭州与韶京相邻,庭州城虽小,永安时期却曾一度是中原地区最富饶之地,民熙物阜。与其他城市不同,官府减免赋税,还不时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而这些都与此时正任庭州县令、曾为先帝麾下的第一军师——司徒昱珩有关。


    半晌,新月才从先前的生死一线中缓过来,脸色煞白得吓人,这种捡回一条命的感觉,反倒让她释然了许多。


    理了理身上残破的衣衫,静下心想着,此处是庭州,周边城中的流民一定有不少选择逃难至此,如此想来,自己大概也是跟着流民们逃奔此地来的。只是偏偏遇上了柔然大军南下攻城,好好的一座城,如今竟也饱受硝烟,变得千穿百孔。


    “新月。”萧景明轻唤。


    新月抬眼看他。


    萧景明好奇:“你我素不相识,方才你…为何挡在我身前?”


    心中思绪万千,可她又如何道的清呢。


    她思虑少顷:“我就是觉得,可千万不能让你死了,所以想要保护你。”她圆圆的双眸闪动:“还好你还活着。”


    “你自己呢?”萧景明有些诧异:“若无人相救,你可是会死的。”


    新月不知那时从何而来的勇气,也不知从何说起,便调侃道:“这不是好好的嘛。”说罢便坦然一笑。


    既活下来了,那便好好的活下去。


    “若不是你带我走,我怕是真的将和他们一样,成为无家可归的尸首了……总之,谢谢你。”新月又道。


    “举手之劳。”闻言,萧景明也笑了。他笑起来很干净,像是浸透了这山间爽朗的风。


    不久,一行人便来到一片由木墙围起的军营前,旌旗猎猎,新月顿时被这壮观景象惊呆了双眼。惶惶不安地跟随几人行至营中,新月便见到了她心中此刻正想到的人——司徒昱珩。


    “先生。”


    “景明,听闻柔然军今日又在城中肆杀百姓,你可还好?”司徒昱珩关切道。


    新月不由得心生感叹,正所谓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描绘的便是他吧!


    如今司徒昱珩应已过了而立之年,却仍是面如冠玉,清如鹤,望如仙,让人移不开眼。


    曾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年仅弱冠就为先帝立下了汗马功劳。昭宣帝时期,他却提出只愿任小小庭州县令,只为镇守一方,教书育人,其中原由,想必离不开朝廷的风云变幻,人心难测。


    虽如此,他也深受庭州百姓尊重爱戴。


    几句寒暄后,萧景明说:“学生在路边捡到个小姑娘。”他看了看新月,轻笑道:“我看她无处可去便先带来了。先安顿在军中,等过些时日再做安排可好?”


    闻言,新月心头一怔。


    司徒昱珩看向她,女孩蓬乱的刘海下,清澈的大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


    “让相宜先带她去洗澡房梳洗吧,再找件干净的衣衫。”司徒昱珩示意下属。


    陈相宜是军中唯一的女将士,她领着新月来了洗澡房,还细心替新月梳了干净利落的分肖髻,只轻轻束起在脑后,自然垂落下来,换上素色襦裙,服饰发型是昭代特有的清新和端庄。


    衣裙虽大了不少,却也显得新月脱俗的好看。


    新月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如凝脂,五官稚嫩。那一瞬间,恍若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新月心中感恩:“谢谢长官,给我…这么好的衣裙…”


    陈相宜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头,问道:“饿不饿?要不要给你拿个馒头?”


    新月回想起先前发生的血腥场面,实在无心用餐,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良久,新月心中却一直在思索,方才能与司徒昱珩一同出现的,想必都不是小人物,他们都是谁,接下来在这军营中,又将会发生什么。


    她眼睫一颤,开口问道:“长官,我想问…先前在营前,几位大人都是何人?”


    陈相宜闻言有些惊讶,应答:“身披铁甲的那位是陆贺将军,皮肤黝黑、满头编发的是拓拔将军,身披青色斗篷、最为英俊的便是司徒大人。”


    说起那位满头编发的男子,新月这才回想起,那分明是柔然族服饰,昭军中怎么会有柔然人?拓拔……莫非……


    新月急忙问:“是柔然部落的拓拔弘?”


    陈相宜道:“是呀,拓拔将军已不属柔然了,是当今抚军大将军,昨日才被委派来的庭州……”


    未等陈相宜说完,新月从凳上跳起,说着:“糟了!”便如风一般飞奔出去。


    陈相宜看着,便是满脸疑惑。


    『永安七年,昭皇室日渐衰败,皇权旁落,皇帝身体孱弱,却仍整日荒淫无度,从不过问朝政。天下民不聊生,群雄割据,北方柔然则趁机派四万骑南下中原,杀掠吏民,欲占领与韶京相隔不到两百里的庭州。


    庭州一旦失守,韶京则危在旦夕,昭宣帝遂命陆贺为镇护将军,与时任庭州县令的司徒昱珩内外呼应,讨伐柔然。


    柔然兵虽个个骁勇善战,然行至庭州已耗费军中大部分粮草,攻打庭州不过几日,粮草已所剩无多,军中早已人心涣散。昭军获得消息,火烧柔然粮仓,柔然可汗的弟弟拓拔弘想率兵趁机大举进攻昭军军营,却遭伏击,被当场射杀。


    柔然大败。』


    拓拔弘此刻,绝不可能归顺朝廷!


    雾霭初起,天色渐晚。


    萧景明正于帐内盯着军事地图看得出神,另一旁几名将军坐于席上侃侃而谈,各抒己见。


    “哪来的丫头?不可擅闯!”帐外士兵喊道。


    “呃啊——!”


    随着士兵的一声哀嚎,新月踉踉跄跄跑进了营帐中,气喘吁吁。士兵急忙赶来,捂着被新月咬的通红的左手,尴尬解释道:“不知哪来的丫头,属下拦了……没拦住。”说罢便想将新月一把扛起丢出去。


    “新月?”萧景明问,“你来做什么?”


    “我……我……”新月见着眼前庄严肃穆的几人,目目向觑,而拓拔弘便在这几人之中,促膝而坐,一副淡定自若模样,一时间仿佛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


    与前辈们示意后,萧景明起身便拉着新月走出屋外。


    新月焦急道:“我有事要同司徒大人说,可以帮我请司徒大人出来一下吗?”


    萧景明疑惑:“你找先生何事?”


    新月一副敛容屏气模样:“很重要的事,相信我。我发誓!”


    分明是数九寒天,新月皱起的眉宇间却紧张到挂起细密的汗珠。


    萧景明也愣了,他一边惊讶新月的言语,却在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好好好,在这等我。”


    说罢他便回到了帐中。


    少时,新月见二人走来,确定四下无人后,随即朝他们奔去,怯生生地说道:“大人,拓拔弘是诈降,他没有归顺朝廷。”


    她心中忐忑,不知道他能否相信。


    司徒昱珩听闻,不由凝眉,半蹲于新月面前,刀刻般的俊脸就在十多公分外凝视着新月。


    这是新月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司徒昱珩的模样,他的鼻梁那样高挺好看,浓密的睫毛遮住眸底,摄人心魄。


    他轻声说:“柔然可汗与拓拔将军的恩怨世人皆知,将军也于半年前就已归降朝廷,更曾立下战功。你为何认为他是诈降?”


    “许是…许是曾听柔然人提及。”新月心中斟酌着,而后从容道:“大人,半年以来,拓拔将军可是从未带过家眷?”


    “是。”司徒昱珩应答。


    他的回应不假思索,新月便明白,他一定也曾有过疑虑。


    新月注视着他,眼眸闪动:“新月恳请大人,千万千万要留心此人。”


    司徒昱珩有些动容,一时无言。


    “若是果真如此,拓拔将军与柔然定有书信往来,或许可以派人暗中盯着。”萧景明说着,他神情间的信任,让新月心中舒了口气。


    “还有一事。大人可有地图?”新月问。


    萧景明将军事地图递给她,她盯着地图找了又找,指着一处便说道:“此处,有柔然人的粮仓。”


    司徒昱珩与萧景明都无法相信,就连新月自己都无法解释,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在地图上准确找到敌军粮仓的位置。


    哎,要是穿越过来的年纪能再大点儿就好了。


    “……当真?”司徒昱珩眉间一紧,不可置信。


    新月笃定道:“嗯,我确定,大人可命人去一探便知。”


    新月深知这场战役一定会胜,却又发自心底的担忧,她不知道一切会不会真的如史书上所说一般进行下去。


    她不敢想象如若败了会如何,因此,一定要尽自己所能。


    一定不能败。


    司徒昱珩凝视着她,眼里尽是意味深长。


    少顷,只道:“我知晓了,你们这几日哪都别去,保护好自己。”


    “大人……”新月眨巴眨巴眼睛,原还想说些什么,见他并未多问,就又将话咽了下去,呆呆地回应:“好。”


    司徒昱珩站起身,思虑片刻,眉眼温和道:“小孩儿,为何你只将此事告知我?”


    “因为…因为你是司徒大人。”


    新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的答案却不由地脱口而出,她知道,他与这里的任何一位领袖都不同。


    她深信,眼前之人不论在何种困境下都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决策,自临帝时期至武帝时期,三代帝王,六十余年,始终竭智尽忠,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