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拯救

作品:《明月风华

    原来,古时的夜晚如此安宁,抬眼便是漫天星辰。


    夜已深了,新月说想再吹吹风,看看月亮。萧景明便也坐在她身边。


    “话说,你今日为何会躺在尸体堆上睡着的?”萧景明看着新月,对于这个女孩他越来越捉摸不明白,内心有无数的疑问。


    新月低下眼去,沉思了许久。


    “不知道。有些事我解释不清,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我也想要一个答案。”新月说。


    萧景明又问:“那……你的家在哪里?总还记得?”


    新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流落至此的,多是临近城中的难民,新月有学识、有修养、又生得漂亮,想来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或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富户,亦或是因纷争而家散人亡的官宦人家,萧景明心中如是想着,若是这般不堪的过往,能忘却那也是好事。


    “罢了,既然都是过去,忘了就忘了。”萧景明扬起嘴角,安慰道:“从今天开始便是全新的新月了。”


    如同一盏明灯,驱散了新月心底的乌云。


    “嗯!”她抿嘴一笑,脸颊印出浅浅的梨涡。她好像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的的确确来到了一千多年以前,那个自己曾无数次在文字中看到过的时空。在自己身旁的不是别人,是这个世界中的主角,是即将打破这个朝代枷锁的盖世英雄。


    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渊源?她不得而知。


    后来,在司徒昱珩带领之下,军队掌握了柔然军粮仓位置,不出几日柔然粮仓便被一把火烧了个干脆。拓拔弘得知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寻找机会举兵夜袭昭军大营。


    大战当日,昭营里的伙兵们早早地就开始埋锅做饭,摆起牛酒,准备今夜的庆功宴。


    日暮时分,萧景明匆匆拉上新月,说:“跟我走。”


    几日未填饱肚子的新月正期待着今夜的宴席,问道:“诶?去哪里?”


    “放心,还不会把你卖了去。”


    萧景明驾马带着新月离开军营,快马加鞭往林中小路上了山,竟来到一处悬崖边。


    新月四处张望:“来这里做什么?”


    “容我考虑考虑,如何卖个好价钱。”


    “你……”新月一时凝噎。


    萧景明向悬崖下方望着,新月顺着他的视线,才发现,原来从这里能望到军营全貌。


    新月猜测过,今夜柔然便会向昭军开战,萧景明一言不发匆匆将她带离战场,更让她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这天夜里,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深林的悬崖边,遥望着远处的烽火狼烟,直至火光席卷了几乎整片营地,直到手心握出汗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觉得,战争离自己这样近。


    在现代时,新月在考古挖掘中数次见到过枯骨,也曾想象过他们战死沙场的壮烈,可如今亲眼所见的那种触目惊心,更是让她心如刀绞,不由地别过脸去,不忍看,也不忍听。


    然而她见萧景明浑身战栗的模样,才意识到,虽如今看着他比自己高大那么多,可其实他也还是个孩子。


    她心中轻叹,只得强装镇静,轻轻握住萧景明的手,不时道着:“一定会胜利的。”


    “别担心。”


    她知道,一定会胜利的。


    好似过了很久很久,硝烟才逐渐散去,埋伏在周边的昭军将柔然军队重重包围了十余重,柔然兵或倒下,或逃窜,或是成为俘虏。


    混乱中,一少年高举起旗帜,旌旗与身后的绯红色花袍迎风招展,如琼枝一树。


    胜利的呐喊从前方传来。


    二人回到营中时,空地上聚集着上万号身着铠甲的士兵,一片黑压压人头前方,百余名身着柔然服饰的人,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名与新月年纪相仿的孩童。他们有的是伤残被俘的士兵,有的则是士兵的家眷,都被拷起双手双脚,并排跪于木质台上。


    中间那名衣着显眼,身材魁梧的男人,便是可汗拓拔氿。


    “尔等可知叛乱之下场!”


    “当今天下局面扰得圣上百结愁肠,偏偏你们这些部族还趁火打劫,不得安生!”


    陆贺手持利剑,高声道:“柔然缕缕叛乱,肆意屠杀我大昭子民,庭州城内外血流成河,哀怨滔天。我杀你整个王室为庭州百姓祭奠都不为过。”


    拓拔氿忿忿道:“呸!昭王小儿昏庸无能,饿死了多少黎民百姓,我这刀下亡魂可比不上朝廷的万分之一。”


    “死到临头还敢妄议圣上,真是罪无可赦。今日便以尔等首级谢罪。”说罢,陆贺便示意下属即刻行刑。


    众士兵皆高喊:“杀!”


    陆将军要杀了柔然可汗?这怎么可能?


    新月记得,叛乱平定后,陆贺将率领众将士与柔然王室立下和平盟约,并大义释放众人,为此后数百年柔然与昭王朝的和睦共处奠定了基础。


    如今陆将军胜利后将柔然可汗拓拔氿虏了来,却直接下令斩首示众。


    顾不得多想,她一个箭步穿过人海向前方跑去。


    “父帅,不如待明日卫丞相前来,再呈丞相决议。”


    此人便是举起大旗的那位少年,十七八岁稚气未脱的模样,是这军营之中最年轻的将士。


    他便是陆贺的第三子——陆家三少陆重风。


    “不杀了他,如何面对庭州百姓?动手吧!”陆贺道。


    不可以!


    新月眼看着士兵即将把刀刃高举过俘虏的头顶,急切地高喊道:“不可杀!将军,柔然可汗不可杀!”


    陆贺问道:“哪来的小娃娃?”


    众人只见一名身长三尺的女孩儿,跌跌撞撞爬上台去,连刽子手都疑惑地停下了手中的长刀。


    “将军,杀了柔然王室,只会激起西北各部族的民愤,这样下去叛乱将不会平息,这无益于天下太平。”女孩急切地说着。


    拓拔氿冷哼一声,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太平二字对于你们而言,连狗屁都不如。你们中原人,没日没夜的争权夺势,视百姓人命如草芥,视天下如儿戏。这样的朝廷,配不上我族对他俯首帖耳。”


    跪于可汗身旁的男孩儿也应声道:“陆贼,你也不过是一只朝廷的走狗,呸!”


    陆贺眉间紧锁:“连总角小儿都这般嚣张跋扈,何须与你们多言……”


    新月瘦弱的胳膊用尽所有力气拉住即将动手的士兵,“将军!请将军三思……”说罢,鼻尖一酸,泪水便噙于眼眶中。


    在新月的印象中,拓拔氿是英雄,同拓拔弘一样,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乱世成就枭雄,却埋没了太多为国为忠身先士卒的勇士。战争从来没有对错,结果终是成王败寇。


    二十年后,拓拔弘之子拓拔宥将被推崇为可汗,助北昭平定战乱,带领柔然人民与昭盟好。自那之后,草原和平兴旺长达数百年。


    她无法看着本应名垂青史的数人今日丧身于此,更无法想象若他们死了,边境还会出现多少像今日这般的战争与杀戮。


    士兵被新月拉扯着,一时间竟也不知所措。


    “这是谁家的孩子?”陆贺说道:“将她轰走。”


    司徒昱珩自不远处走来:“陆将军,围师必阙,穷寇勿迫。你我都知晓圣上一向以大局为重,待禀报圣上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司徒昱珩虽如今已自贬为县令,然论资历论威望,当今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卫伯颜都要让他三分,更何况提到了圣上,陆贺即使怒气满腹,彼时也只好咽下这口气。


    司徒昱珩瞧了瞧新月,而后将她牵到身边,轻声问了句:“如此可好?”


    言不尽意。


    新月被他牵住的手止不住的发颤,她抬头看着他,微微点头,红的发胀的眼眶中满是感激。


    眼中的雾气氤氲了视线,只觉得他淡淡的微笑朦胧而温柔。


    没多久,便有传令兵快马加鞭而至。


    「柔然可汗接旨,柔然率兵屠城,亦有反叛之心,但朕念其曾数次击退他国敌军,惦柔然百姓疾苦。陆将军此番庭州一战意在息战,若拓拔可汗愿立盟约不再发起战乱,并安抚边境各部族和平相处。今后柔然年税减免为白马三匹,骆驼一匹,且朝廷每年提供粮食千石,牛羊百匹,百件丝绸衣物作为补贴,直至天灾战乱结束。」


    士兵们纷纷将利剑收回鞘中,拓拔氿见状,接过圣旨,目光如炬:“罪臣愿立此约。”


    新月安静地站在司徒昱珩身边,如释重负。


    于是众人皆道,是那个身长三尺、素色襦裙的女孩儿,让柔然王族全族幸免于难。


    司徒昱珩回想起昨日萧景明曾说:“新月这小姑娘,还真是特别。先生可知,初见她的那日,她就能豁出性命保护我,几乎就要死于柔然人刀下。”


    今日这一闹,司徒昱珩则更觉得她不可思议。


    这孩子,好像总是清楚地知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


    明明那么纯净真挚,却又好似深藏若虚。


    她究竟是何许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