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作品:《明月风华

    “喂,醒醒。”


    雨声潺潺,新月迷迷糊糊中睁眼,一名十三四岁的稚气少年正半蹲在她眼前,眼神迥异打量着自己。


    新月深吸一口凉气,沙哑着嗓音道:“你是谁?我怎么睡在这里。”说罢,冻得打了个寒战。


    “你确定是‘睡’在这里?”少年疑惑。


    新月环顾四周,她正身处阴暗深巷中,四下竟是横尸一片,而自己正趴在一摊血泊之中,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令她直觉反胃。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厮杀叫喊声。


    “啊啊啊——”新月扬声叫着,从地面惊跳起来。


    少年急忙掩住新月的嘴,又卸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她,拉起她的手便跑起来:“别出声,他们不久便会再回来的。”


    新月笼罩于巨大恐惧之中,手足无措地接过,愣愣地道了声谢。


    被拉着跑至路边,少年着扶她跳上马背,正疑惑这马为何如此高大之时,余光瞟见地面积水中的倒影,她定睛瞧了瞧,脑中“嗡”地一声——


    自己竟成了八九岁的模样,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简直活脱脱的小乞丐。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新月嘀咕着,又是晃脑袋,又是捏胳膊。


    身前的少年则打着马鞭,马儿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终于,新月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现实,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


    她看向道路两旁由土木、砖瓦砌成的房邸,没有路灯,没有车辆,没有任何现代的气息。再看向身前的少年,束起的长发,身着青色大袖衣袍,褒衣博带,衣裙随风扬起。


    如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在拍古装影视剧,第二个可能就是——她穿越了。


    她问道:“现在是2023年吗?”


    “什么?”


    “那个…今年是哪一年?”


    “永安七年,冬月十七。”


    永安七年,她再熟悉不过——南昭末年,这个时期最大的特点就是杀戮和死亡,更有天灾肆虐,天下流民上十万。在这样的年代,出现先前那样的血腥场面便不足为奇。


    她心中暗暗想着,还以为穿越后的身世都是非富即贵,她却穿越到了这战乱年代,成了乞丐不说,还差点直接丢了性命,这次有好心人相救,今后怕是如何生存下去都是个难题。


    唉。


    她细看了看少年的装束,丝质衣袍,翠玉腰饰,这个年代能用上如此稀罕的材质,想必不是寻常百姓。


    新月开口问道:“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觉这女孩甚是奇怪,方才路过巷口,只见尸首累累,她却趴着睡得极香,后来又总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一点不像是个差点丧命在死人堆中的小孩儿。


    他应答:“萧景明。”


    “萧,萧景明!?”新月瞪圆了双眼重复道。


    这个名字自新月童年时就在她的脑中萦绕——将于北方一统天下的帝王昭武帝。


    *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新月才刚刚七岁,那本厚厚的书她翻读了整整三天,合上时竟掩着鼻子啜泣起来,那书便是这千年前的故事。


    自那时起,她便着迷于探索昭代的历史,自繁盛到乱世,天下政权分裂,战事连绵不休,人民相食,朝不保夕。再到昭武帝改革内政,兴发展,救南昭末年百姓于水火,自此天下便一片祥和。


    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美人名将,尘世如歌。


    乱世烽火,气动乾坤。


    她几乎已经熟悉这个时代的每一场变革,每一位人物的来历和结局,每一次重要的战役……


    十五年后,她又加入了六朝古都韶洲的考古研究所。


    这日,考古队一行人至离山勘探,林间小路幽静,新月来到泉边取水,却无意间看到稀疏的杂草丛中,老旧的石碑上依稀刻着“灵泉”。


    这泉还有名字?


    如是想着,她顺着水流向前,在这深山之中竟有座寺庙,只见门上赫然写着“钟离寺”三个大字,细细听还听闻殿内传来的悠悠琴声。


    僧人从门后缓缓走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姑娘,可是来上香祈福?”


    此前从未听闻有一座如此古韵清幽的庙宇,她不由想进去瞧瞧:“阿弥陀佛,大师,我想上注香,我可以进去吗?”


    “请。”


    上过香后,新月在寺中观赏,良久,她忽然想起什么,便问:“起先在殿外听到有琴声,像是古琴,是从哪里传出的呀?”


    “随我来。”


    随着僧人来到另一处院中。


    “吱吖——”,僧人打开老旧的房门,房间的一角,一把殷红色梧桐木制成的瑶琴安静地摆于石案之上。


    僧人道:“这是南昭时期的古琴,沉歌。”


    虽是千年古琴,却不沾半点尘烟,新月走近瞧,只见琴上用篆体刻着——“年华”。


    新月记得这个名字,她曾在韶州博物馆见过那幅画,画中人嘴角微扬,眼底似有无限柔情,仅一眼便叫人深深记得。


    年华,南昭时期歌女,历史上对她的记录极少,少到新月读了那么多的书,这个名字只有草草几笔带过,唯有那副画像完好无损地留存至今。


    “南昭时期?年华?”新月诧异之余,轻轻抚了抚这支瑶琴。


    沉歌……


    这把琴,明明那么熟悉,熟悉到似乎只要抚着它,便能弹奏出心中所想的旋律。


    “大师,我可以试弹一下么?”


    “歌沉玉树,兴亡如梦,因因果果,哀乐相生。用琴如用心,这沉歌琴散音松沉,泛音冷冽,按音细柔。如何将这三音相合交错,才能真正达天地之理。还需你用心感受。”


    她拨弄着琴弦,琴音缓缓升起。


    传闻南昭时期,韶京城有位歌女名年华,她的成名曲《相见欢》红遍大疆南北。可后来,她不知为何突然杳无音讯,传闻那之后的人们,凡听到《相见欢》便会伤感落泪,多年之后,昭武帝便号令天下人不准再弹唱此曲,再之后,世间便再无相见欢。


    伴着曲调悠扬,新月恍若看到一千年前的韶京城将军府,华灯初上,府外落下小雪,窗内烛光摇曳。


    他阅着卷,她抚着琴。


    “若我终要背负这大昭江山,华儿可愿与我同行?”


    年华颔首,目光如炬:“有将军在的地方才是年华的家。”


    霎时间天旋地转,画中女子竟出现在新月面前,她开口道:“你来了。”


    新月只觉脑袋昏沉沉,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你是,年华姑娘?我是不是在做梦?”


    “似梦非梦,你需记得,非爱,既恨,是爱是恨,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千万,千万不要再犯同我一样的错。”


    “你犯了什么错?”


    “到那时你方会知晓。”


    新月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的景色被刺目的白光遮蔽过去,意识也逐渐模糊。


    不知过去了多久,再睁眼便已到了这千年以前。


    她快速理清头绪,今年是永安七年,这年昭武帝应还是个书生,还未在这个时代抛头露脸,也就是说,如今的萧景明,还只是一介平民。


    所以眼前之人,很有可能就是少年时的皇帝!


    “你认识我?你是何人?”萧景明有些诧异,实则自己才来庭州不过半月,除了司徒先生还未与其他人打过交道。


    萧景明的父亲是江北知名富户萧群,而他的祖父是前中书令,后受虞阳之乱牵连,带着年幼的萧群弃官从商。


    萧群与司徒昱珩是至交,因而萧景明便自小师从司徒,司徒昱珩调任庭州后,萧景明便也追随前来,谁曾想,这才来了没几日,便遇上了庭州沦陷。


    “不认识,不认识,第一次听说。”新月连忙道。


    呸!果然自己是个撒谎黑洞,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新月连结结巴巴扯开话题,“我,我叫新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新月,这名字倒是特别。


    萧景明道:“城里四处都是柔然人,我们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好……”


    半晌,新月便就这样凝视着他的背影,曾无数次在纸上看到的那个名字,如今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边,那么魔幻又那么真实。


    “快逃啊……快逃……”树林的另一方,呼救声,脚步声,雨声不绝于耳。


    马儿撒开四腿跑着,后方却逐渐传来众马奔驰的声音。


    只听不远处有粗狂男声呼喊:“那儿有两个逃跑的昭人,追!”


    新月猛地向身后看去,瞬时间汗毛耸立:“是柔然人,他们追来了。”


    萧景明眉间微蹙,握紧缰绳。


    忽然一枚利箭笔直地飞射而来,狠狠扎进马的后腿,马儿惊叫一声向一旁倒去,硬生生摔得人仰马翻。


    新月仰面朝天,胳膊腿被撞得绞痛不止,萧景明则半跪在一旁,浑身沾了泥。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几名柔然壮士便驾着草原快马持刀禀剑地来到她们跟前。


    领头的男人嗤笑一声,示意手下道:“不知死活的小娃娃,解决了。”


    “是。”另一名壮汉跳下马,手持三尺长刀,气势汹汹向二人走去。


    长刀挥至半空,刀锋反射出新月惊破了胆的瞳孔。


    不!会!吧!


    才刚穿越过来就要领盒饭!〒▽〒


    有人说将死之时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我我我都在想什么,这都是经历了什么?


    ……等等,萧景明此时才不过十三岁,他不会为了救我而年纪轻轻就丧命在这荒郊野外了吧,难道因为我的穿越,历史要改写了?


    绝对不可以!


    自古臣民为天子死不足惜,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舍身取义,反正我就是个穿越过来的,菩萨保佑再让我穿回去吧。


    刀锋即将落下之际,新月心中便只有这一个念头——萧景明不能死。


    她高喊:“你快跑!!”随即吃痛地爬起身,挡在萧景明身前,紧紧合上眼,一脸的大义凛然。


    萧景明正篡紧了拳头准备与之殊死一搏时,哪曾想,竟被眼前这个骨瘦嶙峋的丫头以生命护在身后。


    鲜血溅到身上冰冷的触感。


    却没有刀剑落在身上的疼痛。


    新月徐徐睁眼,眼前几名壮汉竟纷纷在痛苦哀嚎中倒于血泊之中,他们皆身中一箭在左胸口,不偏不倚,一发入魂。而不远处的丛林葱郁间一抹黑影掠过,蓦然便不见踪影。


    新月颤到不能自已,身子一软瘫坐了下去。


    见状,萧景明行至新月跟前半蹲下,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新月晃过神来,连忙上下打量了萧景明一番,急切问道:“你没受伤吧?”


    萧景明一时错愕,摇了摇头,内心便是百感交集。


    新月长舒一口气。


    浓重的血腥味道再次令她胃里一阵翻腾,颤抖着嗓音说着:“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