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太子,太子妃

作品:《半壁江山

    “父皇!”


    青烟缭绕,金纱薄幔与锦绣棉被相映成趣,华发丛生的老者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等待生命的完结。


    “父皇!”


    华丽宏伟的万春殿里躺着将死的老者,边上则跪着愁容满面的男女。


    “父皇,父皇……”


    李宸昊又连唤了几声,李轩方缓缓睁眼。污浊的双目努力地转动顾盼,好一会儿,李轩才望清跪在一旁的李宸昊及杨灵君。他望了眼杨灵君,继而转向李宸昊。


    “昊儿……从前许多,是为父的不对……咳……朕一无所有,仅江山一座……你若有本事,那便是你的了……咳……”


    李轩气息微弱,一句话说了许久,还不住咳嗽。李宸昊双眸泛红,紧紧握住他微凉的手点头,泪水洒落于皇袍上。


    杨灵君望着垂死的李轩,伸手轻抚李宸昊的后背,她知道他是真真的难过。不记得自何时起,她便只听过他唤李轩“陛下”、“圣上”或“皇上”,直至昨夜方听闻自他口中吐出“父亲”二字,而“父皇”此称呼多年来她更是闻所未闻。从亲昵至生疏,又复亲近,两父子终用了数年来化解恩怨。


    “王爷,叛军已入城。”


    何福捧来一身银甲,李宸昊放下李轩的手,转而披上战袍。


    黑袍银甲倒着灯火的光芒,鹿皮玉带上挂着一把银鞘利剑。


    恍惚间,她又神游五载之前。那年夏日,这座皇城血流成河,她跃下承天门寻死,原以为必定粉身碎骨,却莫名跌入他的怀中,若七年前的炎夏。


    她踮脚替他戴上兜鍪,又仔细替他披上披风。他握住她的手,四眸相对,她笑道:“等君归。”他亦笑着点头,于她额上一吻便离开。


    冷酷绝决,不曾回望,因为他知道他本为她而战。


    进宫前李宸昊便已分派短刃予紫苏三人,杨灵君则自持袁广齐的匕首。他命紫苏和彩丹守在殿外,又让何福带着一队人马巡视万春殿,行至大熹门时又自夏言手中调遣三十人至万春殿。


    唯有他妻无虞,他方能安心迎战。


    “禀,叛军已至承天门。”


    李宸昊扬手,细指前倾,弓箭手齐齐瞄向嘉德门。


    刚过十五,月倒圆,亦较往日明亮。群星闪耀,薄云悄然飘至,将月隐藏。


    前方箭在弦上,自是万众瞩目,唯万春殿内依旧温暖祥和。


    李轩自李宸昊走后,连吐了两口血,杨灵君遂命人呈上汤药。紫苏扶着他,杨灵君便亲自喂他将药喝下,还不忘用手帕替他擦拭额上的汗珠。她忽然忆起他挂念晋旼王府当日的丹药,遂命紫苏去膳厨调制,仅三刻,紫苏便捧着丹药入了万春殿。她劝他待病好了再食用,他却道现下便要享用,她只得让他服下。


    杨灵君于殿中烦闷,遂守在李轩的榻边阅读他枕旁的《太史公记》。


    “朕已……改立昊儿为太子。”


    她原以为他睡了,见他似有话说,便放下书于他榻前坐下。


    “但……你绝不是下一任皇后……朕死后,你亦该死……”


    她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玉掌相击,她向后摊手,随即一份黄绢落入她的掌中。细阅之下,密诏并无特别,仅是“杨氏灵君”及“赐死”等字较为显眼。


    “圣上所言乃此诏乎?”


    李轩张口结舌,抓着被子撑在床上咳嗽不止,继而又呕了一口血。污血垂落,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不断往她身后张望,终瞧见一人,张虎。


    杨灵君握着黄绢行至烛火前,轻轻一晃,烈火于绢上攀爬。李轩喘气如牛,不断咒骂张虎为虎作伥,胆敢背叛追随十多年的旧主。她笑得东歪西倒,只觉“背叛”而字自他口中而出,似笑话一场。


    “张虎,本唤张逸凡,岳州人,张逸生之兄。”


    当年李宸昊负责调查张逸生暴毙一案,无意间得知张逸生似有亲友于京,遂极力追查,及后撞见张虎便装走入张逸生家中为亡弟收拾衣物,遂发现两人乃兄弟。李宸昊数次游说张虎与晋旼王府合作,他皆拒绝,直至探得李瑛华为毒杀张逸生的主谋,他方加入晋旼王党。


    张虎欲为弟报仇,遂寻来几位张逸生旧友及混迹赌坊之人潜入李瑛华的赌坊,以收集东宫行贿证据。当年李瑛华污蔑李宸昊贪污一事,亦是张虎将探子所得证据转交李舒文方解晋旼王府之困局。而袁广齐火烧东宫之事他亦参与其中,以丹药致使李轩昏昏欲睡,全然不知太子险些命丧火海。及至晋旼王党揭发李瑛华多年恶行一事,他亦参与其中,冯良所得的告密函便是出自他手。


    于摧毁李瑛华及东宫上,张虎从来便是不遗余力。


    李轩听罢,火冒三丈,险些跌下床。张虎伸手欲扶他,却被他推开。


    “李轩,张虎恨的仅是李瑛华,但你可曾想过他为何最终背弃你?”


    污血喷洒,散落于檀木地上,盈成粒粒光鲜亮丽的红珠。


    当年烨仁帝方一统天下,国力尚未恢复,内政一片混乱,穷者多不胜数。家贫,又逢弟弟出生,他便北上谋生。虐打,三餐不继,衣不蔽体乃常事。数年后,父母双亡,弟弟寄痒在荆州姑母家,他至荆州与弟相认,却被姑母赶走。辗转曲折,他来到长安,被雇主卖至宫中,阉割为内侍。未及一年,烨武帝上任,遣散宫人两百有余,他便流落彼时的朔方郡。又过数载,他随李家军南下,终二度成为内侍。听闻弟弟已长成,于长安求取功名,遂多番探问下方与弟相聚。原以为可与弟于京都相伴到老,不料相认不出一年,弟便死于太子之手。


    无情之人,自是不明情为何物。


    李轩满口污血地躺在榻上,不断捶打被褥。杨灵君上前替他将血擦干,继而俯身于他耳边笑道:“李叔叔,晋旼王府的长生药可还合心意?”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李轩已是气得鼻歪口斜,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忽地,殿外火光猛烈,将士喝彩声不断。杨灵君替李轩盖好被子,又于他耳边柔声道:“那可是灵君特意为你调制的毒药,而那块传国玉玺亦是灵君特意命人仿之,李叔叔既喜欢便赠予你了。”


    蓦然,榻上的人怒目仰望纱幔,握拳的手渐松。


    “便交由你处理了。”


    她侧头对身后的人道,继而拖着素白襦裙出了万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