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罗地网

作品:《半壁江山

    春暖,夏热,秋燥,冬寒。


    银轮高挂,繁星相伴。芦苇沿着蜿蜒盘旋的河流而长,偶有微风来袭,黄褐色的花穗漫天飞舞。寒光之下,金黄于黑夜与黄土间飞扬。


    李宸昊自集市归家便将自己关在房内,杨灵君则一袭紫裙立于屋前仰望新月,全然不顾屋内传来的吵杂声。


    被贬至庭州两载有余,她亦赏了两载的庭州黄昏及月夜。


    这两年她过得很自在,美好得快将所有仇恨遗忘。此地虽萧条,但无需顾虑生死,复仇,恩怨。她只需与他恩爱便可。毋庸置疑,偶然她亦会梦见长安,忆起前朝旧事。生人死者众,长安埋葬了她与他的青春。她倒是挂念惠远王府,想见见将满一岁的李沁兰和出口成章的李益诚。


    此去经年,只怕再会无期。


    “灵君。”


    杨灵君回首,李宸昊匆忙搂住她,发狂似吻她。他今日怪得很,归家后特意出了趟市集,再见之时便是现下这般魂不附体。她问他可是长安有消息来,他却笑着摇头,继而闭门沉思。


    血腥刺鼻,杨灵君皱眉将李宸昊推开,伸手轻触他适才予她嘴角留下的伤。


    他赔笑上前,又揽住她的腰笑言:“灵君,我们来作画可好?”


    杨灵君惊恐地瞪大双眼,急忙扭头往房内张望,只见榻边已然摆放好各色颜料。亏得她适才还忧心他心绪欠佳,如今只想逃离此地。


    “宸昊……”


    她还未将“不要”二字说出口,他便用嘴堵住她的唇,硬将她的拒绝消灭。


    李宸昊搂着杨灵君往屋内退,转身将门锁上,带着她往榻上走去。颈后,腰后,身侧,经一年训练,他已钻探出解下庭州衣裙的最快方法。


    狼毫沾染白墨,三两勾瞥,碧色榻上两朵粉蕊昙花骤绽。清水染之,翠绿附于笔尖,自雪白花瓣而下,栩栩如生的茎叶浮于玉樽。高隆的鼻尖滑过蛴领,滚烫的玉躯自觉翻转,细腰窄背一凉,今日之诗已下。


    “灵君……忘了过往的苦乐……余生便只为我而活……”


    “宸昊,许久前……我便只为你而活……”


    闷哼与娇喘各一,笔落地,缓缓滚向衣柜,黑墨挥洒一地。


    良久,挥汗如雨,诗画渐花。


    李宸昊抱着杨灵君走进屏风后,热水微凉,夏日正好。


    “便替我洗走吧。”


    她闭眼趴在浴桶上,脸上的潮红未消。


    亦不知半年前何时,焉耆商家赠李宸昊花草制成的颜料,他便常邀她作画。彼时乃于纸上画之,及后他言于榻上方有灵感,遂画纸渐多余矣。她亦替他题过诗画,却回回以虚弱无力作结,往后便皆他为她作画。当年他问她可否为他生儿育女之时,她思虑不周,未料每月因此总有两三夜好生闹腾,以至他晓得作画后,她便未敢邀他作画。


    蓦然,背上火热,他侧头贴在玉背上。


    “今日自市集返家之时,遭人袭之,其于过招时置一字条及黄绢予我囊中。”


    她闻言转身搂靠于他胸膛,依旧闭目养神。厚实的臂膀起伏不定,他低头望着疲惫不堪的她道:


    “三哥快马递来的消息。陛下近来卧床不起,精神恍惚,故李瑛华以整顿军务为由,以唐澈部下撤换皇城的守卫,故陛下密召我回京……灵君,明日我该回长安了。”


    卷翘的睫毛抖动,她点头,睁眼道随他一并返京。许久,无人应答。她缓缓自他身上起来,与他四目相投。她沉着脸再道与他一同回长安,他摇头。


    蓦然,她贴上他,将适才未来得及吻的唇,下颚,耳后,喉结,胸膛……统统补回。


    “灵君……”


    他将潜入水中她的拉起,含情脉脉地将贴在她眼上的湿发拨开。


    “长安危矣,我亦不知此去可还有返期,庭州至少能护你无虞。”


    “我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她亦如他适才那般痴狂,搂着他的脖子不放,丝毫不予他言说的机会。波涛汹涌,鼻尖相触,水珠自她睫毛滴落,似泪水。她柔声道:“我本不该存活,苟且偷生只为仇恨,遇君而重拾魂魄。今生无所求,唯愿与君生死相依。明日便带我一道离开可好?”


    娇唇轻吻他的脸颊,她再三哀求他带她离开。


    “好。”


    纤长的手指握着细腰,骤然涌动,滚热的小脸倒在厚实的臂膀上。


    惊涛骇浪,男女决意将爱延伸至天明。


    寅时,风起云涌,天涯迎来一道金光。


    杨灵君换上一身素白襦裙,自衣柜中取出一套圆领黑袍予李宸昊,两人洗漱过后便将紫苏三人唤醒。


    往日为着躲避李瑛华的追杀,遂未敢于宅中置放太多财物,仅是常用的生活用品。虽则后来李瑛华全然寻不到他们,但亦未敢松懈,故贵重物品仍放于两年前迁至庭州的木箱。如今倒好,匆忙间亦无需兴师动众收拾。


    五人于宅中享用最后一顿庭州午膳后,又是两驾车,三箱衣物地离开庭州。


    惊鸿一瞥,此生应当不复再至庭州。


    “走吧。”


    李宸昊轻抚杨灵君的肩,搂着她退至马车旁。咿呀一声,何福将门关上。三房一厨,虽比晋旼王府小得多,他们却皆喜欢得很。两年半前她带着再无可能的心离开长安,未料有朝一日竟能重返旧地,唯庭州该是不会再踏足了。


    无论此局输或赢,必定无缘再赏大漠之美。


    “可有带走属于庭州的物品?”


    马车摇晃,她整夜未眠,遂靠在他肩上点头。她带走了劣迹斑斑的“朱丹楼”牌匾,他赠予的碧裙和一壶庭州的沙石。


    当年如何至庭州,今日他们便原路返回。


    李瑛华忌惮夏言乃袁广齐旧部,遂去年借故将他贬至凉州,故李宸昊途经凉州时特与夏言会合,一并密归长安。


    李舒文以李宸昊及李瑛华的姓名引领流言,长安百姓深信“昊”为“天”也,乃天子之意,唯“瑛”仅为“玉之光彩”,非美玉己身。李瑛华心胸狭隘,闻言震怒,且因当年之事遭人话柄,与李轩早已貌合神离。且皇帝近来于头昏脑热之时常念及晋旼王当年所献之丹药,似有召李宸昊回京之意,故李瑛华一怒之下于商州集结军队,甚有逼宫之态。所以夏言趁长安局势混乱,私召袁广齐旧部下集结于凤州,岐州及雍州,分批佯装商贾进京。


    “咻!”


    月下,利刃飞进窗内,直插李宸昊床尾的衣柜。李宸昊急忙转身护住熟睡的杨灵君,继而仔细探视窗外,见无异动方将她松开。


    利刃泛着银光,底下似插着一张纸。


    李宸昊护着杨灵君轻步走向衣柜,拔下利刃细阅信纸。原是李舒文连夜传来的消息,他还以为刚至豳州便已暴露行踪,真真虚惊一场。


    “怎么了?”


    杨灵君见他神色难看,连忙晃了晃的他手臂。


    李舒文指傍晚时分李轩收到扬州递来密函,梁王李玉康言当年目睹万秋影向长兄李晖宇投毒,遂苦苦哀求万氏饶他一命,终能苟延残喘至今。唯万氏恐事件暴露,于梁王府安插探子监视他的举动,更联合梁王妃马雪馨迫他食用毒物。李轩勃然大怒,于床榻下昭废黜万秋影后位,并暂将其关押于掖庭。


    杨灵君从未听李宸昊提起长兄,颇为好奇当年之事。李宸昊牵着她走向床榻,搂着她躺下,将儿时之事娓娓道来。


    “紫苏为母亲的陪嫁侍女,曾言父亲迎娶母亲前曾与万家嫡女走得近,本欲迎万氏为夫人,及后父亲领兵出征,而万氏诞下长子李晖宇便难产辞世。及后父亲迎母亲入府,又纳了游氏为侧室,至将游氏撵出府后方迎娶万氏庶女秋影……”


    原是如此。


    七、八年前某夜,李晖宇习武回房,食用嬷嬷递来的酥饼后当场七孔流血。李轩怒不可歇,命人杖杀李晖宇院中所有下人。当年人人只道下人愚笨害主,殊不知此乃庶女报复嫡女之计。


    “既然梁王常年受万秋影掣肘,又何以今日能将讯息递至长安?”


    杨灵君眨眨眼,望着李宸昊问道。他轻揉她的发丝,笑言当初自扬州返京便已与惠远王安排人手替换万秋影安插于梁王府中的下人及守卫,如今该是马氏被囚禁于王府。


    “糟了!”


    正说着,李宸昊忽然惊慌失色地跳起,套上外衣便往夏言房间跑去。


    李瑛华此番定是联合万秋影夺权,若皇后被废一事走漏了消息,他必连夜挥军入京。夏言闻言,彻夜带着人马奔赴长安,并修书召集各州还未进入长安的袁广齐旧部于京郊集合。


    仅一夜,长安风起潮涌,剑拔弩张。


    在李轩的受命下,李舒文连夜以已入京的袁广齐旧部替换原先驻守于大熹宫外及长安的守卫,而夏言亦于翌日酉时与袁广齐余部齐集京郊外。


    戌时,两架马车直驱而入长安,悠悠走向大熹宫。


    月黑风高,城门大开,天罗地网已布,只待尔等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