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庭州衣饰

作品:《半壁江山

    日光倒于男子白皙的侧脸,乌黑纤长的睫毛上泛着一层浅金光晕。她撑着头细听屋外沙土飞扬,继而端视他。五年前初见之时,他已二九,她方二八。彼时少年初长成,五官还未俊朗,净是一张纯净真诚的面容。如今历事渐多,双眸不若从前明朗,倒是越发深邃,似能藏许多心事。不过他的一切她皆知,她亦无事可瞒他,为着坦诚。


    剑眉轻挑,他迷糊地睁眼,见她不在枕边,便向急急她挪去,转而埋首于她腹前。


    “风大,小心着凉。”


    他眯眼说着,抓着被子往上拉。


    “已是秋分,自是大风。”


    赏了完脸庞,柳叶眼顺着他的颈后看去,蓦然,她又忆起他背后的伤。他本欲瞒天过海,从未向她提起离京前夜于立政殿前受罚之事,她固然不知,唯嗅及药粉浓烈,遂揭发此事。为此,她还同他置气好些天,即使同眠亦不允他搂抱她。紫苏与彩丹得知后,笑了他良久,就连何福亦不帮他。无奈之下,他佯重伤示弱,她只得饶过他。


    “至庭州数月,娘子可曾见过此地何日无风沙?”


    楚腰搔痒,她乐得在榻上翻滚,又突然搂住他脖子,命他抱她起床。他撑着身子自床上而起,抱着她往梳妆台走去,忽地,房门开了,彩丹面色通红地愣在门边。她吓得急忙下地,缩在他胸前。何福路过,笑嘻嘻地将彩丹拉走,顺手将门带上。


    她换了一身红裙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他便在一旁待她吩咐,替她描花钿与画眉是他每日的任务。花钿并不常画,他便生疏,眉毛倒是必不可少,他则已达出神入化的阶段。待她梳妆好,他亦起身梳洗,顺便换了身红袍幞帽,牵着她便出门了。


    李宸昊与杨灵君相约于每月的初十放下工作,带着何福、紫苏和彩丹出游。今日风虽大,唯日间的气温尚和暖,他便不强迫她戴上披风。


    “钧姑娘今日去哪儿?”


    五人刚步入市集便遇到平日与杨灵君一同摆档的龟兹老妇,遂连忙和她点头招手。五人自长安迁至庭州已半年,初到时不习惯此地的生活习性,亦不喜吃庭州膳食。唯历经半年的适应,现下除容貌外,已与庭州百姓无异。此地百姓的五官硬朗深邃,因风沙之故而喜戴布帽或头巾,衣着则以上衫下裳及上衫下裤为主。


    倏忽,一阵狂风来袭,红尘滚滚。


    杨灵君被细沙迷了眼,停在原地直搓眼,李宸昊急忙拉着她走进一间店铺,仔细地给她吹眼。待她睁眼,只见身处于一间庭州人开设的衣饰铺子。


    “灵君,那套碧色衣裳如何?”


    李宸昊让老板娘取下一身碧绿长裙,推着杨灵君进房换上。未几,叮铃阵阵,杨灵君自更衣房走出。


    碧绿长裙自玉肩而垂,裙尾下兔皮翘头靴微露,白狐绒衣襟与碧色灯袖随风鼓动。浅浅地,双臂上的镂花银饰悦耳。柔顺亮泽的秀发于杨柳腰上纠纷,她低头走向他,眉间素银流苏轻曳。


    刹那,他又忆起她危站承天门之时,一梦华胥,佳人依旧。


    杨灵君的才情于李宸昊眼中自是天下无双,却未料庭州衣饰于她身上亦是绝色,遂欣喜地为她围上碧色头巾。他聚精会神地望着她,眼里顿无他人,若不是老板娘打趣,只怕该望到天荒地老。


    杨灵君灵光乍现,决意自此换下襦裙,遂给紫苏置办了一套藤紫庭州服饰,于彩丹则选了一袭庭州粉裙。李宸昊同意她的想法,遂给自己和何福各置了一套李紫长裳。


    衣饰既更,饮食方面自然亦需入乡随俗,故,杨灵君带着众人于市集人潮最为汹涌的档口坐下。


    “阿依努尔大叔,我们要三十个嘎巴布和三个朴劳!还有一壶酒!”


    白发苍苍的老者笑着同他们打招呼,转身于铁架上放上二十串羊肉,又转身于铁锅下油,火热朝天地炒起菜来。俄顷,年约十岁的庭州姑娘捧着三碟抓饭与一壶酒予杨灵君那桌。李宸昊笑着摇头,感叹他日日与外邦人来往学的庭州话倒不若杨灵君多,如若多让她混迹集市,只怕往后连雅言亦忘了。


    “灵君,你们在这稍后,我去去便归。”


    李宸昊放下铜钱给阿依努尔,转身垂头拐进巷中的药堂。杨灵君知他至药堂作甚,遂不多问,继而将手中仅剩的三个嘎巴布放在彩丹的碟子上。


    彩丹喜食这点与安瑶相相似,以至她又忆起李宁月当时至晋旼王府讨要彩丹的趣事。彼时李宁月受郑丽清挑拨而无意向她下毒,李宸昊将她拘禁于宫闱,后她刑满出宫,带着一叠《女戒》来向她致歉。末了,她问她讨要彩丹,紫苏便带着她往朱丹楼的膳厨。她还道她心狠,伺机报复她的婢女,殊不知彩丹正匿于膳厨胡吃海喝,气得她红着脸离了王府。紫苏将此事上禀于她,连着安瑶,三人乐了整日。从前居于相思阁时,方十岁的安瑶常夜半躲进膳厨偷吃,还因此被杨文训斥许久。及后于晋旼王府紫苏亦曾撞见安瑶趁空闲躲进膳厨偷吃,倒是因她的陪嫁侍女身份而未受罚。


    “在想什么?竟如此开心。”


    温热的宽掌从后轻抚杨灵君的脸颊,转而捏住她的两腮。她起身牵着李宸昊的衣袖,笑言忆起安瑶亦似彩丹般贪嘴。


    五人又于集市中闲逛良久,临走,李宸昊将荷包抛给紫苏,命她与彩丹为众人多置办几身衣物和入冬物品,又让何福帮她们搬运货物。日暮,秋风骤起,他自然要带着他的妻先归家,又耗了半年光阴将她养至脸色红润,可不能再让她病了。


    荒漠无涯,天地浑浊一片,似盘古未生。行之五里,忽见几株沙枣破土而出,恍若漠间红灯。幼细的绿藤相互纠缠,白毛曙红的枣果稳当地挂于藤上,风吹而果晃。持续向西再行数里,绿洲映入眼帘,河水激流,波光潋灩。


    待他们归家,天色已深。


    幽光盈盈,碧裙越发清冷,门下赏月之人好似思家的九天仙女。


    “宫中与惠远王府皆有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仙女的夫君牵起她的手,与他共赏大漠冰魄。


    “惠远王府吧。”她道。


    他点点头,喜不自胜道:“嫂嫂已有三个月的身子。”


    她喜笑颜开地望着他,赶忙合眼对月许愿,末了,又开心地搂住他。


    李轩废黜晋旼王一月后,擢升李舒文为惠远王,既借此抗衡李瑛华于朝中的影响力,亦试图离间李舒文与李宸昊的关系。李宸昊更名,朝中除了李舒文及夏言外,便无人可寻其迹,而长安的消息亦由他们千里迢迢传至庭州。以防暴露,李宸昊与李舒文并不常联系,约莫两三月通信一次,算上来回路程,多半近二十日方能将消息递至。霜降将至,今日方收到长安的消息,想来林婉莹已有身孕近四月。既安便好。


    “至于宫中……圣上近来龙体欠安,于早朝时昏了过去。”


    她敛起笑容,漠然点头。


    她对李轩的情感甚是复杂。作为他的妻,她为家公身体欠佳而难过,唯心中的仇恨时刻警醒她那人不值得怜惜。


    他忽然捧起她的脸,于她唇上一抿,将她横抱进屋。他将她置于榻上,望着她的双眸问:“灵君,为我生儿育女可好?”


    他同她提起过喜欢孩子好些回,唯她总借故回避,今日定是艳羡李舒文即将迎来第二位孩儿方出此言。婚后同房次数屈指可数,她深知是他在护她,既是如此──


    她点头搂着他,笑言:“忍很久了吧?”


    鲜血涌上颈项,他咬唇颔首,指尖绕上她腰间的衣带,仓促地替她宽衣解带。


    解不下,更是焦急无措。


    她望着他忍笑不俊,静赏他的局促不安。良久,见他沮丧,她翻身跨在他身上,俯首自颈后解衣。


    青丝抚鬓,香甜软糯的吻落在他的眉,眼,鼻,口,耳,颈……玉指一扯便将他的腰带解下,她倒是比他更明了庭州服饰之妙处。


    攀钩轻晃,绮障滑落,烛火盈盈,复为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