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富丽京都

作品:《半壁江山

    绿树蓝天,浮云浅薄,阳光喷洒于鲜嫩的绿叶上,油光耀目。


    少年匆忙走出千步廊,欲往南海寻兄,忽闻头顶有声,遂抬眸顾盼。蓦然,一对玉手挂在青瓦上,一颗梳着飞仙髻的脑袋自墙后探出。小娘子提着裙子攀上树,一墙之隔,宫人的唤声不断,她依旧往树上挪去,继而揽住一只花猫。猫儿挣扎不断,她便越发将牠抱紧,还不断数落牠不听话。宫人喊得她毷氉,遂横眉怒目地回头,稍不留神,自树坠下。


    少年见状,急忙大步上前将小娘子接下。


    粉带飘逸,柳叶眉微蹙,红梅花钿欲随风飘去。


    小娘子粉脸噗噗,嚷着放她下地,少年心慌,连忙松手。猫儿跑了,人还摔了,她气鼓鼓地瞪着他。少年原以为要受她责骂,转眼却见他父亲与一位身着黄袍的男人乐呵呵地向他们走来。


    “楚阳。”


    身着黄袍的男人朝小娘子招手,她便噘着嘴跑至他身边,忿忿地牵着他的衣袖。那身黄袍上绣着金线腾龙,少年认出他乃当朝圣上,遂急忙上前行礼。男人摸摸胡子,笑着让他起身,带着小娘子走向他。


    “灵君,这是李叔叔的五公子,你该唤『宸昊哥哥』。”


    “李,宸,昊……”


    小娘子低语,似在回想什么,皇帝晃了晃手臂,纠正她的话,她便不情愿地唤了声“宸昊哥哥”。


    大梦一场,初见恍若昨日,却已近五载前。


    李宸昊笑着睁眼,发觉身边空落落,天气亦不若梦中温热。过往的日子终比现今美好,因着无法触及与橙光朦胧。见君一眼,误吾终身。年少之时若不相识,或许他亦如二哥一般,日夜为权利地位而战。


    “王爷,惠王及夏将军来访。”


    李宸昊有气无力地点头,起身让何福替他换上衣袍,洗漱一番便往大殿去。


    杨灵君被关在牢狱里已两日之久,李宸昊跪求李轩让他们相见,不仅未得同意,还被撵出宫。她偷藏玉玺并撒谎,按律当死,唯李轩还未公布她的罪名,一直将她拘在牢里。若不让她死,势必日夜折磨她,教她生不如死。


    “王爷。”


    李宸昊似丢了魂,浑浑噩噩进了殿亦不知,险些撞上夏言。冯良位高权重,若与之交往过密,只怕落了李瑛华口舌,遂邀夏言共商玉玺之事。


    夏言道常葵原乃掖庭看守废妃的低等内侍,唯合武年某夜烨哀帝纵酒狂欢,不慎走进掖庭关押废妃之地,遭疯妇挟持,得常葵力救保命。该夜后,烨哀帝便将常葵调至大熹宫办事,半年后大烨覆亡,宫中便再无常葵踪影。


    李舒文探得李瑛华自入主东宫后,便一直命人寻找服侍过烨哀帝及太子杨文的贴身宫人,欲以此探得传国玉玺下落。经两年追寻,李瑛华一无所有,本欲放弃,却于本月前得知常葵的下落。


    “五弟,三哥知你与杨氏情谊深厚……现下仅差一步便能彻底击垮东宫。”


    “所以三哥是想我以灵君换取太子之位,是吗?”


    “三哥非此意也……待你成天下之主,方能解弟妹之危。”


    李宸昊拂袖起身,背对李舒文,夏言站在一旁无言。


    他不怕等待,亦无惧已知的未来,唯忧她身子受不住极刑。过往遭罪甚多,近半年才将她的身子调理好,只怕不出五日便功亏一篑。他待她好,并非为了让她受苦,如今净是本末倒置。


    李宸昊握紧拳头,切齿走出殿外,李舒文朝他呼喊,他只道“我要见她”。


    脱缰的骏马于长安内横冲直撞,一阵骚动,终于日落前赶至城南的大牢。


    李宸昊疾步走向大牢,忽有守卫将他拦下,他只道“只看一眼”。守卫不依,拔刀相向,李宸昊怒与之过招,将其打在地上,继而直闯牢狱。唐澈见他一身戾气,慌忙命侍卫挥矛将他包围。刀光剑影,李宸昊自守卫手中夺走长矛,鼎力将其扔向唐澈。


    犹记得袁广齐之死他还未报。


    沙石滚落,长矛与唐澈擦肩而过,陷入他颈边的石墙上。


    “仅一刻。”


    李宸昊虎视唐澈,理好衣襟便大步跨进大牢。


    牢中昏暗,仅几盏油灯亮着。寂静无声,四下无人,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忽地,阳光猛烈,遮掩探望,只石墙之上竟凿了三扇铁窗。日光之下,审讯台上横着一道卷曲的白影。


    虽是背影,他亦即刻认得那是他的妻。


    李宸昊飞奔上前,将浑身湿透的杨灵君抱在怀里,不断揉擦她的手。


    “我便知你会来。”她说。


    他趔趄用外衣将怀里的人包紧。好在他今日来了,若再不来,她便要冷死于这荒凉的牢房。


    “灵君,我们离开长安可好?”他吻着她的额头问。


    热泪顺着她的鼻梁而下,他落泪了。她吃力地睁眼,冰冷的指尖轻抚他的鬓须,继而摇头拒绝。他追问为何,她却请他休和离书一封。他拼命摇头,越发将她搂紧,无论如何便是不答允她。“李瑛华已不成气候,该代之。”青紫斑驳的手臂坠落,她便是觉得睁眼亦累得慌。


    唯这江山他原为她而争,若无她在,便是不要也罢。


    “为了已死的大烨,值得吗?”


    “为了将死的我,又值得吗?”


    他说不过她,遂沉默地给她暖手。


    阳光渐熄,牢狱越发清凉。杨灵君不仅伤痕累累,更是全身湿漉漉,额上亦滚烫得很,急得李宸昊心慌意乱。


    时辰差不多,临走,他恨道:“世间竟有传国玉玺此等邪物。”她刚闭上的眼随之睁开,无神的眼眸幽幽望着他,似有话说。他将耳凑近她,惨白干裂的薄唇轻启,她气若游丝道:“李轩不配。”


    她说他的父亲不配。


    李宸昊忆起夏言之语,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忽地惊慌失措地脱下外衣,将其包在杨灵君身上。


    “灵君,等我,明日我们便离开长安。”


    他低头予她一吻,温柔地将她靠在墙上,随即跑出大牢。


    李宸昊横跨上马,浑然忘我地赶往大熹宫。


    “儿愿以此生不入长安换吾妻性命。”


    他如此同皇帝交易。


    李轩面容扭曲,对着龙椅狂笑不止。他笑己身为父失败,二十多年以来亲自调教了两个逆子,一时不知该责怪谁。他记恨李瑛华贪权狠毒,亦哀叹李舒文胸无大志,唯李宸昊今日之言真真教他难过。三年来,李宸昊为了杨氏妖女而两度放弃太子之位,果真李家仅有的情种。


    堂堂大尧皇帝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李轩心中对天自是堆满恨。


    “来人,鞭刑一百。”他捏着儿子的下巴戏谑道,“你若能抗下这一百下,我便答应你。”


    李宸昊握拳跪在大熹殿外,望着李轩的皮靴静候行刑。张虎受命将七尺牛皮鞭浸入盐水中,随之挥向李宸昊的后背,毫不含糊。


    大熹宫内幽静无声,仅是皮鞭与嫩肉相触的清脆响亮。如是,一个时辰后,白衣鲜红,受刑之人倒地。


    李轩蹲在李宸昊跟前,替他擦拭汗水,转而问道:“若起不来,还是留京好,父皇这便唤太医来。”李宸昊闻言,笑着从地上爬起,双臂无力,跌了一交,又将自己撑起道:“逆子就此别过,望吾父长安。”


    京都富丽,若无美人共赏之,倒是辜负了江山静好。


    李宸昊一步一步往宫门外走去,鲜血顺着衣袍滴满半个皇城,直至见到愁眉不展的李舒文与夏言,遂心宽倒地。


    “快!去张太医府上!”


    “去……”


    “什么?”


    “去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