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惊鸿殿

作品:《半壁江山

    霁青的空中浮着一层云,为大地挡着烈日,予人喘息的时机。


    何福见李宸昊自离开朱丹楼便一直笑着,步履亦较往日轻快,遂疾步跟上他。他自是替王爷偷乐着,却难免慨叹王爷好糊弄。他虽未娶妻,却从未见过哪家男人像他的王爷那番卑微。他见王爷与王妃平日出双入对,偶然亦合被共枕,原以为两位主子早已行了夫妻之礼,哪知道昨日才是初夜。合著他家王爷不仅浪费了洞房良辰,更是苦苦馋了近两年方得偿所愿,如此憨实痴情之人,全天下该当只有李家五公子一人。


    “何福,你脸色不太好,可是不适?”


    “没有,没有……”


    何福松了一口气,暗道好在王爷不懂读心,否则该让他罚扫地了。


    昨夜与她自是扰乱至深夜,亦确实较料想中费神,唯每当忆起过往的两年,甚至四年,李宸昊便觉得心满意足。一见倾心易,相爱与相守则难。迄今为止,他从未忘记横在他与她之间的家仇国恨,亦不敢忘为着这场战争而丧生的人。终归他们是命中注定的良缘,自是不枉此生。


    “怎会如此……唉。”


    “唉,应当是天干物燥。”


    朝臣三两并行,脸上净是惋惜,仿佛长安于一夜间发生了什么大事。李宸昊欲扭头问身后的何福,却见李瑛华面有愠色地冲进立政殿,遂紧随其后入了殿。


    “跪!”


    张虎扶着李轩在龙椅坐下,挥挥拂尘走至台阶,一板一眼地朝文武百官高呼。朝臣听罢,举着笏板跪地,齐呼“吾皇万岁”。李轩挥挥手,让臣下起身,每日皆是如此展开,他便早已看惯了。


    “众卿今日可有事……”


    “臣有事请奏,还请父皇彻查昨日惊鸿殿走水一事!”


    李瑛华还未待李轩说完便打断他说话,且失态地当众唤他“父皇”,胜似孩童在外受了委屈向父母告状之态。唯李宸昊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倒是被“惊鸿典走水”五字惊得不轻,连忙东张西望。群臣不是望着李瑛华摇头,便是唉声叹气,可见除了李宸昊一人,无人不晓东宫昨夜走水。


    李轩脸色铁青,亦认为东宫失火非同小可,遂命刑部尚书上前汇报初步调查的结果。其言经昨夜即时搜证可知,昨夜吹东北风,而惊鸿殿的东北方有一回廊,应当是廊下的烛火被吹跌至草丛,遂引起了走水。可李瑛华不信,坚称昨夜风小不致失火,定是有人意图杀害太子妃。


    李轩撑着额,原想郑丽清既无碍,便想作罢,唯拗不过李瑛华,遂询问刑部尚书火场是否有何可疑。刑部尚书摇头示意,称今早大理寺少卿亦至惊鸿殿查验过,认同现场并无异样,应当属于意外。


    “父皇!”李瑛华见李轩多有不耐烦,故愤而喊道,“丽清昨日傍晚方得知自己怀有两个月身孕,不过几个时辰便遭此磨难,待她醒来,臣该如何同她交代孩子丢了的事实!再者,昨夜若不是宏儿不适,臣原想在惊鸿殿歇下,若真如此,只怕臣已然葬生火海!”


    李瑛华哽咽诉苦,搏得一群老臣怜悯,且太子妃流产着实使人惋惜。郑子聪只知女儿受伤,未料还小产了,遂痛哭涕流地跪地,恳求皇帝重查此案。果真闻者伤心,李轩亦动容,遂命李舒文着手彻查此事,又严惩昨夜的东宫守卫唐澈。


    “圣上,此事与唐……”


    “晋旼王,你不是为朕寻来妙药,为何昨日不送进宫来?”


    李瑛华原想替下属唐澈辩解,却被李轩无视,气得直咬牙。


    李宸昊自袖中取出锦盒,将其递至张虎手中。李轩接过锦盒,迫不及待地打开,凑近一嗅,清香扑面而来。“甚好……你便协助惠王调查东宫走水一案。”李轩将药盒盖上,于盒外亦用力吸嗅,而后满意地让张虎将药收下。


    自南巡而归后,李轩已命人重整南方各州政府,如今江南已无大烨旧臣,全国情况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边界安宁,邻国朝贡不断,大尧已然成为外邦向往的和乐国度。故李轩心中很是得意,期待着长生不老,大尧能千秋万代。


    李轩望了眼底下的文武百官,见再无人有事请奏,便对张虎点头,随之退入殿后。李宸昊望着空无一人的龙椅发愣,心中不禁为东宫走水一事概叹。“李宸昊!”朝臣散去,李瑛华怒不可遏地走李宸昊,换上一副青面獠牙靠近他,“昨日之事最好不是你做的,否则我定会让晋旼王府为丽清肚中的孩子陪葬!”李宸昊懵然地望着毫无理智可言的李瑛华,晋旼王府与东宫结怨已久,却从未有人将此事点破,如今他竟公然向王府下战书,且试图含血喷人。李舒文见两兄弟闹得难堪,引来群臣回首,遂拉着袁广齐上前劝架,忽地,李瑛华推开两人走了。


    “昨日东宫何时走水?”三人走出立政殿,并同行往尚书省走去,唯李宸昊依然纠结为何对此事全然不知。按理来说,晋旼王府靠近皇城,故不论宫中抑或东宫有何异样,他皆能迅速得知,可昨日之事他却直至上朝方知。李舒文拍拍他的肩,言皇帝亦是烛火灭,天将明之时方得到消息,他比皇帝更晚得知亦情有可原,许是东宫内侍惊恐下忘了通报。


    袁广齐于一旁沉默寡言,脸上却挂有一丝愉悦。众人皆以为他乃幸灾乐祸而笑之,却不知昨日之事是他所为,现下正是得意至极。昨夜他一日潜入东宫,正因极其熟悉东宫地理环境及守卫轮班制度,故顺利地翻入惊鸿殿。为防让人发觉此事乃人为,故他未敢肆意泼油,仅在廊下草丛及惊鸿殿东北面洒了些油,并拆下两盏廊下烛火。听闻昨日惊鸿殿火势颇大,直至今早天亮前方完全将其扑灭,惜未能让郑丽清死于大火中。


    除此遗憾外,袁广齐亦对杨灵君钦佩有加。他原以为李宸昊于事发后不久便能得知消息,不料她竟能瞒他至上朝前,着实让人好奇她的方法。“王爷近来劳累,想来昨日定是早早入睡了。”思忖一番后,袁广齐决议试探李宸昊。“啊,是……”李宸昊忆起昨日床榻缠绵,脸上一阵嫣红,遂连忙摆手点头。袁广齐欲追问,李宸昊却逃之夭夭,心虚地躲进尚书省。


    许是有喜而不知乏,李宸昊从早忙至晚,与李舒文既去了弘文馆督促修书事宜,亦亲访了东宫的惊鸿殿。午后两人刚抵达东宫时,便听见郑丽清的鬼哭狼嚎,那叫一个凄凉,让人不寒而栗。自然了,这世间最残忍之事莫过于得到了心心念念之物,却又转瞬即逝,如斯惩罚,不若从未得到。何况世人皆知这孩子郑丽清足足期盼了两年,却于方知为人母后的几个时辰内失去,想来亦是莫大的痛苦。


    稚子自是无辜,唯李宸昊虽心有不忍,却亦无法忘怀郑氏过往对晋旼王府的伤害,他的妻多番险些丧生其手,而他的妹确因其而亡。一切方始,且拭目以待。


    “王妃呢?”


    李宸昊用了晚膳后便往朱丹楼走去,却见紫苏与彩丹守着无人的大殿,而他的王妃却不知所纵。杨灵君自起床后便不说话,亦不让紫苏与彩丹跟着,今日除了用膳外便皆在如玉阁度过,紫苏料想王妃这是生她的气了。李宸昊笑眯眯地摇头,说是这便去如玉阁替紫苏美言几句,还道愿一力承担王妃的责怪。


    如玉阁内袅袅香烟,灯火通明,窗边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倩影。殿门忽开,佳人受了惊,连忙回眸探视来者何人。


    “灵君。”


    李宸昊笑呵呵地走向杨灵君,昨夜榻上缠绵又浮至眼前,一人欣喜一人羞。杨灵君红着脸往后退去,李宸昊一愣,又笑着缓步将她迫至墙角。


    五指轻捧小脸,他似笑非笑道:“后悔了?”她讪讪摇头,望向他腰间的玉佩。“我可是听说你整日不同紫苏说话,可是生气了?”言罢,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将她贴在墙上。她迟疑片刻,又再次摇头。


    她并未扯谎,她确实未与紫苏置气,只是在懊恼自己愚笨。堂堂大烨楚阳公主初次算计人,却把自己亦搭进去了,这让她情何以堪。更甚,她亦未料到自己竟恬不知耻地同男人言“你便要了我吧”此等浑话,全无公主的休养,净是小家作派。忆至此,脸上又是一阵火辣。


    “灵君,”李宸昊低头贴着她的额,用鼻子逗弄她,轻声道,“不要再想了好吗?你只需记得我只倾心你一人即可。”细长的睫毛抚过高隆的颧骨,柔软的唇悄然下移,随之抿上两瓣粉色,以极其轻柔的力度为佳人解忧化愁。静谧的书室里珠花璀璨,偶有悦耳之声,却不敌两唇相触。昨夜并未尽兴,而现下烈火焚身,耳后是其坚守理智的最后堡垒,亦终将攻陷。粗壮的臂弯宛若树藤,不断顺沿脊骨而上,将那酥香温婉禁锢于身前。忽然忆起德安殿与如玉阁之远,不禁后悔建府之时的误判,遂揽上滚烫的柔弱……


    “王爷,惠王来访。”


    屋内的暧昧随着门外何福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便将我放下吧。”杨灵君搂着李宸昊的脖子,似有哄骗之意。片刻,他皱眉将她放下。“我不喜欢三哥了!”他噘嘴抱住她,埋首在香肩上。何福一再催促,她捧着他的脸笑道:“还是快去吧,莫让惠王久等。”无奈之下,他于她眉间一吻,依依不舍地走出如玉阁。


    他大多数时间像稳重可靠的大男人,偶然又若无理稚童,千变万化,唯可笼统将其概括为她心中顶好的夫君。


    相爱之人,何来算计,左不过是悦之,惜之,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