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长安芍药
作品:《半壁江山》 “来人!大夫!”
袁广齐背着浑身是血的李宁月闯进梁王府,与王府的侍女合力将她带回房间。侍女一人抬着李宁月的手,一人抬着她的脚,将她趴在床上。“月儿,再等会儿,大夫快来了。”袁广齐隔着衣袖替李宁月将额上的汗擦干,转而扭头朝身后的侍女吼叫,“大夫呢!王府不是有大夫!”侍女吓得磕磕巴巴,忙道已有人去请大夫了,继而外出打水。
“广齐……”李宁月枕着左手,有气无力地抬手轻抚袁广齐的脸颊。他握着她渐冷的手,不允她说话,她笑着摇头,说是直说一句。她望着他,苦笑道:“长安我怕是回不去了……便将我忘了吧。”袁广齐连连摇头,泪水洒落在李宁月的手背上。既是诚心全意爱过,又怎能随意忘却。
“月儿!月儿……咳……”李玉康扶着马雪馨冲进房内,连忙命大夫上前医治。未几,李宸昊与杨灵君赶回梁王府,命何福速将李宁月中箭一事通报李轩,继而奔向李宁月的卧房。马雪馨见杨灵君风尘仆仆来到,急忙于门前握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咒骂刺客胆大妄为,该千刀万剐。“梁王妃,”杨灵君将手缩回,面无表情道,“有劳挂心,公主尚年轻,定能平安渡过此劫。”
该如何言说,若平日瞧见马雪馨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怕她亦会相信她的一片忠诚。可据她连日的观察,此人诡诈狡黠,昨日还让她的侍女瞧见她进出管家卧房。现下,她是断不会再相信马雪馨的一言一行了。
“月儿,哥哥在……”李宸昊坐在榻边,不断揉搓李宁月的手。他怕她昏睡过去,同她说了许多话,从他惧水聊起,又忆至她上次赠他的灯笼。过往十八年她一直在他身畔,哪怕生母离世,可有她的每一日,便是最美好的风光。她是他唯一同父同母的胞妹,身为兄长,让妹妹涉险如斯,只怕世间仅他一人了。
大夫在旁唉声叹气,道是箭上沾有剧毒,且此毒复杂难解,稍有不慎便不堪设想。袁广齐闻言,立马命人再请几位大夫至府中,与之共商解毒药方。马雪馨欲随侍女出门,随即被杨灵君拦下,只得讪讪跟在李玉康一旁。
屋内挤满人,杨灵君上前将窗开大了些,转身却见李宁月望着她。那一眼,尽是苍凉。杨灵君上前,俯身在李宁月身边,她将耳靠近李宁月唇边,未几,她同她说:“知道了。”
申时,杨灵君又见日落,今日的第二场。
李轩夫妇与李瑛华夫妇自邻乡赶回,见李宁月鲜血淋淋地躺在榻上,吓得差些晕过去。骤眼望去,万秋影握着郑丽清的手,两人站在一旁泣不成声,马雪馨眨眨眼,挤了几滴泪,有幸加入她们。李瑛华则长吁短叹地搂着李宸昊的肩,又拍了拍泪流满面的李轩。
“陛下与娘娘贵为帝后,见血不好。”杨灵君忽然俯身,对帝后下逐客令。李瑛华刚好装得累了,若再待在这里,只怕演不下去,遂立马带着李轩与万秋影离去。杨灵君朝门外离去的四人屈膝,转而望着马雪馨与李玉康:“有劳梁王与王妃这些日的关照。”帝后既走,这两人竖在此处亦是多余,尤其是马雪馨,碍眼得很。李玉康用手帕掩着口鼻,与杨灵君四目相投片刻,终点头离去。
李宸昊与袁广齐一直守在李宁月身旁,不断同她说话,势必不让她闭眼。杨灵君蹲在榻边,轻抚李宁月的鬓边道:“待你好了,我便同你说个屋内无人知晓的秘密。”李宁月点点头,费力地扯出微笑,继而皱眉合眼。袁广齐端来温水,喂李宁月喝下,又乘机与她聊起自己的儿时。
李宁月,安宁若月,多美好俏丽的名字。
杨灵君悄然退出殿外,走向大夫云集的偏殿。殿中的老少正为了救治李宁月而争论不休,见晋旼王妃驾临,急忙俯身拜见。杨灵君拿起案上的药方看了一眼,又其放下:“公主所中之毒可是断肠草?”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未料王妃竟懂医。实则她不懂医,但懂人心。一位少年壮胆上前回禀,说是箭上除了断肠草,还附有其他毒物,实在难解。
经过一番商议,众医决定先将李宁月背后的箭拔去,再服下缓解毒药扩散的汤药。杨灵君叹了一口气,带着他们往正殿走去,门一开,却见李宸昊正站在门外。他神色不妥,显然是因为“断肠草”三字。杨灵君摆手,让侍女带诸位医者去见袁广齐。
“何福,带王爷去歇息。”
玉指于额上轻揉,杨灵君缓步走向李宁月房间,又命人将最新的进展通报李轩。她未再进殿,仅守在门外。天色灰蒙,苍蓝自四方而来。她参不透这天,亦看不清将来。过了良久,大夫纷纷提着药箱离开正殿,看来是已将箭取出了。“王妃……”何福低头站在杨灵君身后,“王爷不吃不喝,亦不愿歇息,于殿中正襟危坐良久。”杨灵君无所反应,目睹大夫将汤药送至殿内才转身离去。
现下,李宁月怕是只想袁广齐陪着她了。
金碧辉煌的殿内烛火暗淡,窗前酪黄的纱幔顺风摇摆,石刻祥云前坐着蓄势待发的大尧晋旼王。
云履踩着红木板,一步步走向他。闭门,泪落。贵为王爷,他忍了一日的泪水,只有此刻得以释放。“箭已取出,药亦饮下。”杨灵君边说边从袖中取出手帕,“那些人是冲着我和你而来。”
她在他身旁坐下,替了抹了泪,扶着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
今早李玉康似无意走进院子,同他们说集市危险,如非必要勿进。随后马雪馨便神出鬼没地于院前现身,她瞪了李玉康一眼,转而引导他们往集市去。巧得很,今日李轩带着万秋影与李瑛华夫妇往邻乡视察,无法即时返回。
“应当是误以为你惧水,亦知我不喜远行,那么我们可以去的便只有集市,想必刺客一早便于此埋伏好。”
“灵君,我好累。”
“歇息吧,我在。”
双目紧闭,又忽睁,反复转折,李宸昊终是于杨灵君肩上歇下。
她攥紧手中沾湿的手帕,伸手搂住肩上熟睡的人。他总笑着,偶尔亦一脸严肃,可从未在她面前落泪,今日是第一次。她心中有恨,因他和她则更深了。
一墙之隔,哪怕身负重伤亦未哭过的将军,今日为了他的公主而流尽泪水。她躺在他怀里,虚声道:“同我说说你儿时的故事吧。”他没有故事,左不过幼时因家贫而被卖进宫里,皇帝杨桀见他体格好,便选来习武,为杨文贴身侍卫。他同她讲,其实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漂亮,而自她特意送药予他时,便对她心生好感。他于宫中长大,见过不少妩媚靓丽的女子,唯独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她和杨灵君有些相似,皆有与生具来的高傲,心底亦都温婉善良,不过她比杨灵君更蛮横了些。蛮横好呀,他是个粗人,不懂如何谈情说爱,只道将最好的皆赠予最心爱的女子。他送过她许多小玩意,但还未有机会实现他向她允下的诺言,譬如婚礼从早办到晚,往后他要替她描眉,得空便一同去昆州走走……
“广齐,忘了我吧。”
捧着他脸颊的手忽然坠落,跌进他的掌心。
欲题芍药诗不成,来采芙蓉花已散。大尧最华贵的芍药在最是温柔的江都之春败下了。
一声哀嚎,整座扬州城为之瑟瑟发抖。
靠在她肩上的人猛然坐起,她急忙掩住他的双耳。良久,他问:“她适才同你说什么了?”她缓缓放下手,强忍泪水道:
“她说,从前那些话是诓我的,还,唤了声『嫂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