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行
作品:《半壁江山》 木门咿呀开了,大雪趁机飘进殿内。碳火将屋子烤得热腾,轻若白羽的雪花霎时化为点点珠水,又转瞬蒸发。疾风呼啸,好似怒得要将房屋连根拔起,一连狂浪,继而谄媚低吟,柔情万种地抚慰苍生。
杨灵君卷缩至棉被内,只余青丝薄凉。已过辰时,她还不愿起床。
“王妃,该起了。”
厚重的棉被将底下的人压实,发丝于枕边摩挲,显然她拒绝了紫苏的邀请。指葱翻出被子,一双灿若繁星的柳叶眼望着火盆,“我再睡两刻,就两刻”,语毕,枕上只见一帘秀发。
“王爷让何福送来了东西。”
杨灵君闻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不断催促紫苏替她梳妆。紫苏替她换了套荷叶绿锦裙,又将她的手塞进护手,扶着她在梳妆台坐下。铜镜虽朦胧,可紫苏看得出来今日她心情极好,便替她梳了个双环望仙髻。
鬓边步摇叮当响,杨灵君忽然扭头望着紫苏,又将左手递给她。紫苏眨巴着眼,似是想起什么,便笑眯眯地从梳妆台拿了个木盒递给她。
红木盒的盖顶镂空雕刻了蝴蝶于花丛中畅游之景,里头似乎装着白瓷脂粉盒。杨灵君满怀期待地打开木盒,小心谨慎地将脂粉盒捧在手中,继而凑近闻了闻。将其打开,殿内随即充斥着一股梅香,香艳无比。日光下,盒中鲜若红梅的膏体盈出层层油光。粉嫩的指尖于盒心打圈,转而抹在手背上,犹如雪地中一道明亮香甜的红梅墙。
“原是静姝阁新上架的唇脂。”
紫苏此话教杨灵君忆起前几日的生辰,那个傍晚以及那条无人的街道。她低估了他的炽热与渴望,为自己招来惊心动魄的夜晚。而此事的始作俑者乃袁广齐与李宁月,若非他们肆无忌惮地于街边情意绵绵,又怎会惹得他动了歪心。可若不是如此,她亦未知他在失了理智下也依旧体贴温柔。原来他的唇比想象中柔软温热。
“王妃是太热了么?脸怎的那么红?婢子替王妃涂上王爷送来的唇膏可好?”
“不要……我不要!”
亏得他想出那烂借口,还特意大清早命何福送来唇脂戏弄她。
杨灵君丢下唇脂便往外跑,紫苏怎么追也追不上,只得折返朱丹楼取下斗篷,再循着雪地里的脚印寻她。
“王妃……你还没用早膳呢!”
紫苏披着雪,气喘如牛地闯进如玉阁,转身用脚将门掩上。她幼细的手臂上挂着毛茸茸的斗篷,双手捧着粥菜走进殿内。杨灵君从未见过紫苏如此莽撞狼狈的一面,恍惚间她还以为……安瑶若在便好了。那丫头定会替紫苏拿着斗篷,亦会替她打伞,继而顺手将门带上。有她在,她不必狼狈,她亦无需担心。
紫苏将饭菜置于杨灵君面前,起身往木门走去。
“别关!我想……看雪。”
杨灵君望着殿前一滩雪水道。
秋冬总是予人寒冷苍凉之感,唯她最爱冬日。冬季虽寒,但人心常暖。父皇常言宫外危险,总不肯让她出宫,她几番撒泼后,他才答应她可在喜冬时领她走上朱雀门一睹为快。尊贵的公主被困在守卫森严的高塔里俯视众生,她并不觉得可怜,亦不感难过。“哗啦”父皇抓起一把金叶子洒下朱雀门,民众蜂拥而至,跪在地上高呼万岁。她觉得他们的衣饰特别得很,女子脸上的装扮亦有趣得很,似笑非笑。无聊。
回到相思阁后,她替她偷来嬷嬷藏在米缸的酒,两人便坐在床上猜拳,输的人自罚一口。后来她们争相输,又争酒喝。她言喝酒伤身,公主应当少饮,转头自己却咕噜咕噜喝起就来。她自然是不服气了,遂上前争夺,亦豪气地将酒灌入喉。两人喝至不知年岁,抱在一起便睡了。
翌日此事传至哥哥耳中,两人又被罚跪在院中,她们这次举着的可不是水盆,乃高丽新进贡的花瓶。
“王妃……”
紫苏连唤了杨灵君好几声,这才将她从过去的回忆唤醒。紫苏见她画了两位少女举着花瓶跪地,好奇地询问她画的是何人。她不语,仅笑着摇头。
“王妃……王妃!”
梳着垂挂髻的婢女破门而入,神色惊慌地站在门边。紫苏眉头一皱,对那孩子好生教训,直言有失王府风范。婢女摇摇头,跪在地上直言李宸昊被内侍押着回府,而王府亦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紫苏一听,脸色骤变,赶忙随杨灵君往前庭走去。
及至前庭,身着朝服的李宸昊背着右手望着紧闭的晋旼王府大门,闻见杨灵君着急的脚步,连忙转身扶着她。
“不打紧。”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前些日,太子向陛下上报称朝中不少权贵买官鬻爵,要求陛下彻查。不知怎的,竟又与张逸生一案牵扯上。太子言张逸生之官乃买来的,而我是经手人,故陛下便下令封锁王府彻查此事。”
仅用了三言两语,他便将事件的缘由说清。
杨灵君陪李宸昊走至德安殿,替他宽了衣,让他先歇息,待午膳准备好便唤他起身。紫苏陪她走回朱丹楼,她并未开口言说,只漫不经心地走着。
大尧建国不久,政务还乱得很。大烨亡后,不少朝臣辞官归乡,亦有人不屑李氏之虚伪而自尽殉国,归顺大尧者寥寥可数,遂李轩命李宸昊为朝廷挑选些可用之才。半年前,李宸昊令各郡各举荐一至三位人才,并将其的文章呈上长安予他阅览。经过多番筛选,他合共选出五十六位才子,安排他们出任五品或以下的官职,并面见了七品或以上的新人。
“怎么了,王妃?”
杨灵君忽然在朱丹楼前停步,紫苏反应不及,差些撞上她。
她明白了。
张逸生原来九品芝麻官,故李宸昊并未面见过他,而他若真是贿赂底下的人,李宸昊确有不知情的可能。
杨灵君急匆匆走进朱丹楼,从衣柜里搬出安瑶制的桂花酿,又命紫苏在德安殿备下午膳。她知道她能想到的,李宸昊必然已经思虑过,所以让他如此疲惫的或许不是李轩的软禁。“王妃。”紫苏才刚走出殿外,随即低头折返,“何福说今日送粮食的人来过了。”杨灵君目如朗星地望着紫苏,招手命她上前。紫苏自顾自地大声念叨王府今日收到了菜、鱼、虾和羊肉等食材,却从衣袖内取出一张布满尘土的纸条,悄悄地塞在杨灵君的手心里。
玉指沾染垢土,只见纸上紧写着“烹小鲜”三字。
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意为以不变治万变,以无为达至有所为。看来此事已有眉目,线人正提醒李宸昊稍安勿躁。若真如此,李瑛华困不了晋旼王府太久,他这是在引火烧身。
榻上的人用棉被裹紧身子,剑眉紧锁,鼻息越发沉重。任凭屋外雪虐风饕,他便是毫不发觉,沉醉于自己的恶梦里。
白皙软嫰的指背顺着高挺的鼻子而上,沿着眉骨往鬓边扫去。眼珠转动,他握住她的手从床上坐起,正想伺机搂她,她却起身站在一旁。
李宸昊亦不气恼,换上常服便牵着她往偏殿走去。自她生辰那晚后,她总躲着他,每当他靠近她时,她虽不抵抗,可眼神闪烁,似有不安。那晚突如其来的亲昵必是将她吓坏了,他心底也恼自己,怎的不争气与年少轻狂的妹妹比较起来了。
“这是安瑶酿制的桂花酿。”
案上无饭,仅放着几道小菜和两个空碗。杨灵君扯下系在瓮口的绳子,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桂花的清甜柔和了酒的刚烈,两者相融,绕梁三日。未饮,人已醉。她给他斟满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杯相撞,清脆悦耳。
“适才线人来报,劝君心安,想来此局并不难解。”
仰头共饮,恍若行军般肝胆相照,又如合卺酒的缠绵悱恻。
他给自己又倒一杯酒,亦替她满上。他举杯苦笑,说是怀念在无忧谷的那两日,既平凡亦幸福。昂首又是一杯,愁苦绵绵。他说他累了,如今的每一日都使他疲倦。原以为仇恨能使他在这场角力中坚持下去,可他发觉怨恨使人痛苦,让人怠倦。
“灵君,”他又连喝好些酒,望着她皱眉道,“最让我难过是你自小便活在如此污秽的牢笼里。”
她低头笑了,转而捧起酒瓮大口喝酒。“从前有哥哥护着我,往后的日子我也必陪你渡过。”她说。
他听得清楚,她说往后与他相守,无论如何亦不离弃他。
暖呼的大手握住凉如雪的小手,一拉一旋,她转入他的怀中。口含甜酒,缓缓喂入她的口中。慢慢地,她从他的怀里落入地上。炭火互燃,以细微的嘶鸣宽慰对方,继而融为一体。
漆木上气珠提醒他地上冰凉。叮嗒,步摇自半空落地,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柔软灼热的身躯带着清雅的桂花香,通红的脸虽免不了脂粉俗气,却亦是软滑可心。玉颈生香,颚下躁动,身下人的气息越发急促。贴在鬓边的手悄然滑至她的胸前,迅速缠上绳带,随后颓然解下。
耳鬓厮磨,她不觉哼声,正想着今日铁定无处可逃,他却起身蹭鼻道:“舍不得。”他起身替她绑好衣带,摸了摸她的鬓发,于她额上温柔一啄,匆匆走出德安殿。
门外雪若大席,寒风刺骨。
李宸昊拍拍脸,暗叹好在酒量进步不少,否则今日该把持不住了。他已二十一,兄长于他这般年纪时,膝下皆已育有一至三位孩儿,他自是羡慕的。只是顾及杨灵君身子虚弱,舍不得让她遭罪,这才迟迟未敢要她。若无过去种种,只怕他亦早为人父。
紫苏见李宸昊气喘吁吁地走出殿外,似有盼头,遂幽手幽脚地走进殿内,却见杨灵君于榻上正襟危坐。
一脸淡然,衣衫整洁,温婉依旧。显然屋内并没有发生紫苏想的那些事。
“紫苏。”
王妃唤她,她急忙低着头跑上前。玉手轻摆,她弯下身,将耳朵递至王妃嘴边。
“紫苏。”
“怎么了?”
“王爷……是不是……不行?”
“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