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赏莲宴
作品:《半壁江山》 四分五裂的云华一丝不动地贴在碧青的苍穹下,橙光将裂缝填补,无风自静,宛若玉麟。虽未见阳,然无人不知其所。若张生还在,长毫点睛,只怕巨龙乘雾而腾。
朱丹楼内人影疏落,青烟袅袅。顶着单螺髻,身着青绿襦裙的侍女站在躺椅旁,隔着刚从井里取出的瓜果轻摇团扇。葱指握着一卷《毛诗》,沉睡,书籍滑落,惊醒椅上的梦中人。
“哥哥!”
安瑶放下团扇,蹲在杨灵君跟前,用衣袖将她额上的汗水拭去。近来长安常是落雨,原就炎热的天气,在雨后越发是局促,以至杨灵君隔三差五梦见父兄。“公主,快午时了,婢子替你梳妆吧。”安瑶见她没有拒绝,便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白衫紫裙。不论她是楚旻阳,晋王妃,抑或晋旼王妃,在安瑶心中,她永远都是大烨最尊贵的楚阳公主。故素日里,安瑶亦如紫苏,多唤她“王妃”,可若无旁人时,便又改口称她“公主”。
杨灵君换好衣裙,便坐在梳妆台前由得安瑶摆弄她的头发。“公主手中的银钏真好看。”安瑶瞧她神情呆滞,料想她是在回忆过往,于是想方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果然,杨灵君低头望了眼左手腕上的莲花银钏。安瑶自然知道杨灵君那银钏的来历,亦知她未常常戴着,但偶尔仍见她将其握在手中把玩。“唤上紫苏,该进宫了。”玉指在钏上摩挲,杨灵君随即将其脱下,随手放进首饰盒中。安瑶随意应了声,替她插两枝银蝶步摇,趁她不备,将银钏套进她的左手。她想脱下,安瑶却按着她的手笑言:“今日公主正是应皇后约,进宫赏莲的,戴这个正合适。”
杨灵君叹了口气,披上帛巾,大步走出朱丹楼。此番哪是去赏莲,怕是皇后见各位公主到了出嫁年纪,方才趁入秋前举行这赏莲宴。若非如此,又怎会邀宗室命妇带同儿女出席。李宸昊膝下并无一儿半女,杨灵君本以身体不适为由,让紫苏推了皇后的邀约,谁料紫苏回话称皇后希望王妃能伴架同行,亦能多双慧眼替公主觅得良人。无奈,只得出席应付。
刚下马车,杨灵君便在宫门前遇见牵着五岁儿子的林婉莹,于是连忙上前打招呼。“五婶好。”李益诚抱拳向杨灵君请安。杨灵君惊奇地蹲下身望着他,见他小脸肉嘟嘟,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与尔初次相见,怎知吾乃五婶?”李益诚小嘴一噘,说他母亲曾言五叔娶了全长安最美的女子,而他适才见杨灵君第一眼,便觉得她是极美的,故认定她就是五婶。莫说杨灵君让李益诚哄得开怀大笑,就连跟在后方的紫苏和安瑶亦是乐得捧腹大笑,不禁感叹李益诚年纪尚小便继承了他父亲的风趣诙谐。
杨灵君和林婉莹牵着李益诚往宫里走去,那孩子机灵得很,一路上总“五婶五婶”地叫唤杨灵君,还不停夸赞她温柔漂亮。林婉莹溺爱地摇头,直言被李舒文教坏了,大字不识几个,净是学了些哄骗姑娘的鬼话。“怎会呢?五婶觉得益诚是天下最聪明的孩子了!”杨灵君边说,边低头同李益诚眨眼。林婉莹见杨灵君颇喜欢孩子,倒想不通为何她已嫁入王府一年多,仍是未有好消息传出。虽是这番思虑着,但林婉莹亦不敢多言。且不说她亦曾听过杨灵君与袁广齐的传闻,单是她对李氏一族的心结,恐怕亦需耗上晋旼王的半生来解开。
“惠王妃,晋旼王妃到!”
守在御花园外的小太监见有人来,随即行礼高呼。杨灵君和林婉莹向万秋影行礼,又受了命妇和公主之礼,才静默入座。李益诚乖巧得很,不吵不闹地坐在一旁吃瓜果,还不时递块糕点给林婉莹,真真是羡煞旁人。
杨灵君自入座后,便未再同林婉莹说话,也不再逗弄李益诚,仅独自用膳喝茶。晋旼王妃的头衔戴得久了,长安里外似乎都忘了她原先的身份,大家不再以异样的眼神看她,倒因着李宸昊在朝廷崇高的地位而巴结她。唯杨灵君向来不喜同人虚与委蛇,故面对贵胄夫人抛来的谋和机会,自是不屑一顾。
紫苏则不同,她作为晋旼王府的掌事姑姑,既要顾及王爷王妃的安危,亦要替王府打点好人脉关系。她虽站在后排,可那如鹰般的利眼是不会放过任何可成事的蛛丝马迹。万秋影贵为皇后,当然是坐在亭正中央的凤椅上,众王妃与公主则坐在皇后的左方,而命妇与其家属则坐在皇后右方。适才杨灵君到来时,除了李宁月与郑丽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外,其余来宾皆望了她一眼,便继续谈笑风生。东宫与晋旼王府积怨已久,加之郑丽清本就与杨灵君有过节,所以哪怕郑丽清一直睥睨着杨灵君,紫苏亦不会觉得稀奇。倒是李宁月对杨灵君的成见使她感到担忧,总在担心两人会令李宸昊感到左右为难。其实李宸昊和李宁月皆是紫苏带大,故她目睹了李轩如何将这个长女宠坏的过程,以至她如今目中无人,蛮横无理。
“池中的莲子开得极好,诸位可随意去赏。”众人可就等万秋影这句话,纷纷向她行礼退出亭子,往池边走去。杨灵君亦不愿与万秋影独处,连忙和林婉莹牵着李益诚躲向人少之处。“母后,你说这么多位公主,会是谁先嫁人呢?”来宾皆散去,亭中只余万秋影与郑丽清两婆媳。万秋影朝郑丽清举杯,撑着头望着亭外挑眉媚笑。
原是池塘边有位公子拦住了李宁月的去路,正兴高采烈地同她谈笑,丝毫察觉不到她不愿搭理他。
郑丽清放下茶杯,扶着玉姝走向李宁月,远远便笑道:“嘉静公主可是众公主中最温柔可心了。”李宁月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不料她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当着众人面嘲讽她不知礼数,竟独自留下公子哥一人,存心让人难堪。李宁月好不容易将手从她手中挣脱,本想就此作罢,却看不惯她终日飞扬跋扈的模样,于是转身笑道:“你不过一个下堂妾,有什么资格管教我?”议论纷起,郑丽清气得双目通红,她未曾想过李宁月还敢拿她被杨文退婚一事当众羞辱她,恼羞之下,伸手扇了李宁月一巴掌。
杨灵君与林婉莹听见假山后似有人争执,心意相通似地相视一眼,连忙抱着李益诚绕回池塘。
李宁月一怒之下,毫不顾忌众目睽睽,抓起郑丽清的衣领往后推去。众人怕连累己身,争相往后散去,郑丽清一个不稳,险些跌落池中。“够了,嘉静!”杨灵君扶住郑丽清,拉着李宁月便要走,怎料那丫头全然不顾晋旼王颜面,竟同杨灵君吵了起来。紫苏劝谏不果,反倒被李宁月斥责一番。“我这都是跟你学的!”李宁月又再甩开杨灵君的手,放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袁广齐的那些事!此生休想我称你一声家嫂!”
彩丹闻言,吓得急忙跪地,却被李宁月一把拖走。
“都散了吧,本宫啊,无碍。”郑丽清望了眼脸色铁青的杨灵君,故作姿态地扶着玉姝往假山后绕去,命妇亦纷纷带着讥笑离去。晋旼王府再次耀武扬威,现下莲是不必赏了,人人只道晋旼王可怜,妻是木头,妹若猛虎。林婉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怀中的李益诚掩着双耳摇头,似是知道嘉静姑姑说了很坏的话。
“王妃……”紫苏搂着杨灵君,尝试予她温暖。杨灵君摇摇头,不去望在身后抽泣的安瑶,转身对李益诚敞开怀抱。“我要漂亮的五婶抱!”李益诚挣脱林婉莹的怀抱,闹着滑下地,鼓着腮扑进杨灵君的怀里,伺机亲了她一口。杨灵君若无其事地抱着李益诚,领着林婉莹过了桥,在池塘另一边的石桌坐下。除了当下那刻的窘态之外,杨灵君与先前并无不同,依旧和林婉莹有说有笑,又继续聊着李益诚婴孩时的趣事。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
日暮,雍容华贵的女人独自在亭内品茶,无需离开这座亭,自然有人会将所有趣事都告诉她。
嫚娘难掩喜悦,趴在皇后耳边嘀咕几句,她便笑得花枝乱颤。嫚娘故事说得极好,善于模仿人物神韵,常给万秋影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只可惜她贵为一国之母,是无法亲自参与那些糟糕事中,否则她还真想近距离观赏杨灵君哭丧着脸的模样。女人多,总免不了嚼舌头。命妇巴结万秋影还来不及,添油加醋地将池塘边的故事重演一番,逗得她频频掩嘴偷笑。
“皇后娘娘,已是酉时,想来王爷该忙完公务了,妾与惠王妃便先行离开。”杨灵君瞪了那群长舌妇一眼,对万秋影行了拜别礼便转身离去。“灵君。”没走了几步,万秋影唤道,她只得转过身来,“嘉静还小,你作为嫂嫂,便多担待些。”万秋影刻意延缓了“嫂嫂”两字,引得众人窃笑不断,总算为郑丽清解了恨。杨灵君闻言,冷哼一声,笑道:“皇后误会了,嘉静一句玩笑话罢了,不知何人胆敢挑拨皇后与公主的感情?”杨灵君说完便牵起李益诚往亭外走去。林婉莹也匆匆向皇后行礼离去,想起那女人强颜欢笑的模样,只觉得痛快极了。
残阳西斜,余晖巡弋,大熹宫比午后更为耀眼夺目。
杨灵君抱着李益诚,与林婉莹在宫门前等待夫君办公完毕,途经此道归家。李益诚知道五婶今日心情不好,于是一直赖着要她抱,这样好闹她。
“五婶五婶,猜猜是悦抑或怒?”李益诚用双手遮住圆脸,要杨灵君猜他的表情,“是开心!”李益诚摊开双手,却见李宸昊站在杨灵君身旁,又闹着要五叔抱了。李宸昊宠溺地捏了捏李益诚的脸蛋,说他不懂怜香惜玉,净会折腾他母亲和五婶。李益诚闻言,赶忙噘嘴挤眼泪,说是等他父亲来了,定会替他报仇,逗得众人大笑不止。“从远处瞧,我的儿倒似五弟与弟妹的!”李舒文摇着折扇缓缓行来,特意望了杨灵君一眼,见她目光躲闪,便不再拿她打趣。李宸昊见李舒文来了,把李益诚还给他,扭头牵着杨灵君出了宫门。
路上她未同他说过话,紫苏和安瑶亦安静得很。可他们之间偶尔便是如此,他是习惯了,所以并未多想。上了马车后,她一言不发地按住左手腕,双眸静静停在车门上。
“今日可是见的人多,累着了?”
“嗯。”
“那便歇一会儿,到家了我唤你。”
他拍了拍肩膀。她望着他,他又朝她笑了笑。
“好。”她靠在他的肩上,阖上双眼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