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袁府
作品:《半壁江山》 杨灵君用过早膳后,便换上一身圆领宽袖黑袍坐在案前阅览张逸生的案卷。紫苏站在一旁借着余光欣赏她的王妃,见那身衣衫衬得她越发英俊,暗自感叹好在王妃是女子,若是男子,不知又该迷倒多少姑娘。
“安瑶,现下几时?”
杨灵君边问边拾笔于纸上画了个圈。安瑶望了望窗外的日头,回说巳时。杨灵君放下笔,望着床边的衣柜,让安瑶出府一趟。安瑶闻言,自衣柜取出一袋东西,随后出了朱丹楼。紫苏虽有疑惑,却亦未敢多问,怎么说她于王妃而言也仅似在王府可依赖的姐姐,自不敢与她一同长大的安瑶攀比。
“王妃,王爷已在门外等候。”
下人传来李宸昊下了朝的消息,杨灵君急忙将案卷收好,戴上幞头便想往外走,可紫苏拦在跟前。她替她理好衣襟,趁此又再念叨她赌坊乱得很,务必跟紧王爷,必要时要将王府令牌震住无礼之徒。杨灵君无奈地握住她的双手,承诺必定何时都相随李宸昊,末了,还不忘拍拍她的手背才离开。虽则紫苏知道王妃所谓的“相随”仅代表今日查案一事,但也足够令她开心一整日了。
李宸昊与杨灵君刚走,李宁月便着一身胡服走进晋旼王府。她今早听彩丹说杨灵君昨日带着哥哥去逛窑子,今日还想带哥哥去赌坊,愣是咒骂了杨灵君整整一个早晨。可骂着骂着,她想起她也还未去过赌坊,便痒着心来了王府,怎料扑了个空。李宁月气鼓鼓地出了晋旼王府,噘着嘴往东市走去,欲给自己添一套珠宝解气。
“有劳。”
李宁月刚走进东市便听见安瑶的声音,于是急忙躲在一旁,借着纸扇贩摊挡住自己。安瑶穿着碧色襦裙,右手抱着布疋,左手拎着紫色小袋,大摇大摆地往东市外走。李宁月抛下纸扇,连忙跟上安瑶。安瑶中途不曾停下,反是不断往东面走去,继而拐进靖恭坊。李宁月越发觉得安瑶行踪诡异,所以又跟紧了些,只见她在坊口的大宅前停下。安瑶突然转身张望,可把李宁月吓得不轻,还好身旁有一石墩,于是李宁月急忙转身假装整理靴子。
“袁府……袁广齐!”
李宁月心中大惊,虽然她知道杨灵君与这个男人有些私情,可未曾想过她竟敢青天白日让自己的贴身婢女与他来往。没过多久,安瑶空手走出袁府,再次观望一番,而后往相反方向离开。李宁月见此,怒火攻心,遂大步往袁府走去。守卫见她来势汹汹,立马拔剑相向,引得李宁月掏出“嘉静公主”的令牌抵挡。守卫相视一眼,急忙跪地行礼,放她进了袁府。
嘉静抓来一婢女,要求带她见袁广齐,婢女胆小怕事,只得答应。婢女带着李宁月来到“康仁殿”,便急急忙忙退下。李宁月咬咬牙,猛地拉起房门,随后高声尖叫。
“有完没完?吵死了!”袁广齐坐在床上搔耳,又晃了晃脑袋,对李宁月翻了个白眼。“你!”李宁月双手掩目,脸红脖粗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快穿上!”袁广齐无奈地摇头,又忽然笑着起身向她逼近。李宁月透过指缝瞧见他走向自己,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往后仰倒,关键时还是袁广齐拉了她一把。得救的李宁月并无心怀感激,望见袁广齐手中握着安瑶适才拿来的紫色布袋,又与他抢了起来,还边抢边说定是杨灵君给他的信物。袁广齐闻言,更不欲放手了,哪知却因此将布袋摔了出去。袋子中似有玉碎,李宁月急忙将其捡起,兴致勃勃地打开袋子,还小人得志地嘲讽道:“这次我定要同哥哥揭发那妖女的恶行!”李宁月用力一扯,刺鼻的□□冲出布袋,直往她鼻腔窜去,惹得她打了两个喷嚏。原来不是定情信物,是一樽药粉。“闹够了吗?”袁广齐脸色铁青地瞪了眼李宁月,将她晾在那里,转身走向卧床。
惊人的一幕。宽广的后背竟无一寸完好的肌肤,尽是七竖八歪的伤口,有的宛若蚯蚓,有的恰似糕饼,有的好似十字图腾……应有尽有。那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亦是这番惨不忍睹。
“喂……我不知是药物,我不是故意的。”
李宁月拎着布袋往殿里腾了几步,只见袁广齐躺在床上,用那鲜血淋漓的后背对着他,似乎不愿搭理她。“我把药放桌上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鲜红血水却滴落在床上,似烛泪般可泣。李宁月抖了抖身子,将药放在桌上,便一溜烟跑了。
风卷残云,赤丹向西倾去,又复一日了。悠悠岁月,此消彼长,总有些事不尽人意,亦总有些人难以相处。是谁陪君笑看江湖,又是何人与孤相伴不离,天知晓。西市一时辉煌无比,赶着日落前,商贩的叫卖声越发嘹亮。
“灵君对此案可有初步判断了?”
李宸昊与杨灵君从赌坊走出,两人漫步于西市。杨灵君嘴角带笑,轻轻颔首,说凶手就是赌坊老板。李宸昊赞赏地点头,笑言明早将结果上禀父皇,一切皆可暂告一段落了。她与他都期待着案件水落石出,并将不法之徒绳之以法的明日。“给。”李宸昊在卖糖人的档口停下,买了枝状似莲花的麦芽糖给杨灵君,笑言此乃感谢王妃陪他探案的酬劳。杨灵君接过糖,将其放在嘴中细细咀嚼,蓦地,李宸昊将脸凑近她。他问:“适才可有吓到?”夕阳下,他的脸如余晖般柔和,眼眸亦较平时清澈明亮。她摇摇头,躲着他的目光,径直往前走去。
杨灵君从未去过赌坊,只听杨文说那里乌烟瘴气,污秽不堪,净是流氓无赖。今日同李宸昊去了才知道,原来赌坊亦如瓦舍,皆分成三四层。有斗鸡的,有赌牌的,还有掷骰子的……当然规模较小的赌坊一般只营运一种。他们所到访的可是长安最大的赌坊,自然非一般有趣。两人在赌坊里待得久,并无发现,正打算离开时,却发生了赌徒群殴事件。听闻有人自落坐后便没有输过钱,有位公子哥有所狐疑,于是伸脚将其绊倒,遂揭发那人的骰子有动过手脚,紧接着众人便扭打在一起。打斗期间,茶杯及骰子等杂物横飞直撞,险些击中杨灵君,李宸昊急忙将她搂在怀中,护着她上了楼。两人又在斗鸡场观察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进展,唯在下楼时听见赌坊呵斥适才被揭发之人勿步张逸生后尘,还言及自己亦是顾及生意才狠下心动手。
事已至此,张逸生乃赌坊老板所杀应当无误。
“灵君,今日我们在外用晚膳可好?”及至昨晚躺下床,李宸昊才意识到新婚以来,他总忙于公务,未曾同她在长安游玩过。好在未来还有许多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么,便从当下始,将过往的遗憾皆弥补。
李宸昊同杨灵君走进西市入口旁的“悠然居”,随着跑堂的走上二楼,在靠街口的廊座坐下。杨灵君环顾四周,见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菜品名单,一时失了主意。李宸昊思索片刻,点了醋芹、胡饼、羊肉饼以及酪樱桃。这些珍馐固然在王府里亦能享用到,故晋旼王的心思不在于此,他实则在等夜幕降临。
杨灵君望着廊下的胭脂水粉店,忆起这几日借着探案方知玉颜舍和赌坊皆是皇亲国戚的私产,不禁替那些小民悲哀,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皇家的掌控中。“那王爷也有置办瓦舍和赌坊的产业吗?”她不自觉地问了。李宸昊摇摇头,言道:“那里。”杨灵君顺着他视线往廊下望去,目光再次停在了妆品店。“还有这儿。”他刚说完,悠然居打杂的姑娘便端着膳食往他们走去。其实不然,紫苏前日才陪杨灵君核对了账簿,所以她知道西市的胡人酒肆和东市的珠宝店也是李宸昊的私产,只是小民多来西市购物,故他多选择在此置办产业。
墨蓝将水白侵吞,白净如玉壶的圆月高挂,繁星伴君。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西市在夜的挑拨下,喧闹终更上一层。
脂粉店旁的空地忽然站满了人,众人纷纷围着翘胡子的胡人拍手称好,此起彼伏的喧嚣声惹得杨灵君伸长脖子往下张望。那胡人左手提着鸟笼,右手拿着一块红布往鸟笼盖去,又对着鸟笼念了几句咒语,随即掀开红布,然笼中鸟不翼而飞。民众又是一阵鼓掌叫好,那胡人却装模作样地呼吁看客冷静,随后又用白布覆在鸟笼上。“你来。”胡人将鸟笼递给一位孩童,努力地说着官话。孩子的父亲将小儿往前推去,那孩童便小心翼翼地拈起白布的一角,在万众期待下用力一扯,无一物的鸟笼惊现一只大鸟。
“灵君可否陪我下去走走?”
“可张逸生一案怎么办?”
“跑堂的已拿着我的令牌去通报田大人了,现下赌坊应该被守卫围得水泄不通了,明日再将结案陈词予父皇过目便该结束了。”
“可需将事件始末告知张逸生的兄长?”
“自然是要的,此事便交给我吧,灵君现下陪我走走就好了。”
“可是……”
杨灵君还想说些什么,却直接被李宸昊拉下楼。越过茫茫人海,两人看了幻术表演,亦赏了大汉吞火。李宸昊给杨灵君买了一对倭国白猫面具,还有糖葫芦、风筝、花灯、糖人、银钏……后来她实在腾不出手拿了,他才肯放过那些小玩意。
出了西市,沿途的街道寂静无比,适才的快乐犹如一场梦。“累了?”李宸昊见杨灵君打了个哈欠,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出于私心,他今日特意吩咐何福不必驾车来接他们,但他却忘了她午后受了惊,现下只怕是身心疲惫。“没有。”她说完,又忍不住打哈欠。
月色清冷,寂静的路边倒着两道越拉越长的身影,星宿亦无言地俯视他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