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忧谷
作品:《半壁江山》 “拿走!全都给我滚!”
凤仪阁内噼里啪啦的碎声不断,翡翠,美玉,陶瓷,应有尽有。翡翠的撞在结实的红木上,那叫一个嘹亮。美玉碎裂亦是慷慨激昂,细腻的渣子滚进缝里,偶有阳光降临,倒也生辉。笨重又实在的陶瓷则不然,有如瓜果跌落在地,沉闷而悲壮。“滚!”伴随着一把掷地有声的男声,又一副前朝开国元年制的白玉杯命丧凤仪阁。
“够了!你得空在本宫这儿撒野,倒不如同你父皇说去!”
万秋影白了李瑛华一眼,衣袖一挥,撑着头坐在凤椅上冥想。她实在没想到皇帝不但没有贬谪李宸昊,反倒是封了个“晋旼王”予他,还授权让他协助门下侍中审核诏令。而让她更忧心的是,李轩昨日居然下旨追封李宸昊生母阮氏为“贤和顺圣皇后”。她忽然看不透日夜相对的皇帝了,既然封她为皇后,她的养儿又贵为皇太子,可如今却不断扩大李宸昊的势力。李瑛华的太子之位怕是坐不住了,她这位皇后怕也是随时会被废黜。
“我实在想不明白,五弟可是险些引起大尧北羲之战的人!父皇不责怪便罢了,竟还给他提位!将我这太子置于何地!”
“可最终李宸昊不费一兵一卒,甚至无需依靠女人便为你父亲争来了烟州。他的实力可不容小觑。”
万秋影说着说着,倒也笑了。
李宸昊着实沉得住气,亦有过人胆识,和亲一事若是落在她那毛毛躁躁的太子身上,恐怕早已乱作一团。她这么想了想,又连连摇头。如果是次赤狼辉明看上的是郑丽清,想必李瑛华会主动将太子妃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必等他父皇开口,便会将他的女人送上赤狼辉明的床。帝皇家无情,奈何李氏出了个有情有能耐的李宸昊。想到这里,万秋影倒有一丝后悔。当年刚嫁入李府时,她听嬷嬷说阮氏生了第五子和第七女,唯第七女目中无人,实在难以教养,她这才选了李轩妾室所生的第二子。
“那死了十多年的阮氏呢?她又有什么资格追封皇后!”
“愚蠢!本宫就问你一句,和亲一事若落在你的头上,你是送太子妃给赤狼辉明,还是有能耐釜底抽薪换取烟州?”
李瑛华哑口无言,愣是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想不到后者,必定是以牺牲女人来换取成就他的伟业。万秋影见他无言,正想再泼他些冷水,郑丽清却来了凤仪殿。李瑛华看见她进殿,想起适才心中的歪念,急忙转身望着万秋影。如今能稳坐太子之位,他也牺牲了不少,尤其是女人。为了权势,他居然让发妻曲氏屈居人下,任由其被太子妃欺辱。而为了顺从皇帝,即使太子妃被晋王妃欺辱,他亦是不敢张扬。
“晋王妃……”李瑛华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隐隐上扬。
万秋影与郑丽清相视而笑,相信暴风将再次席卷皇宫,乃至于将晋王……晋旼王府连根拔起。
夏日毒辣,知了靠着树阴依旧被日光烤得滚烫,如雷般的悲鸣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休浴,又逢夏日,李宸昊自是不愿外出,于是留在府中休养生息。虽已过去半月,可他总不记得换药,所以背后的伤依旧不见好转。何福说要给他换药,他便立马抱来一本书,说是想边看书边换药。何福知道他家王爷怕疼,正是想借着看书分散注意力,但他不揭穿他王爷,只乐呵呵拿来药箱替他换药。
“王爷,王妃正朝德安殿来。”
李宸昊一听杨灵君要来,圆眼滚滚,吓得连忙从床上坐起。急速思虑一番,他又往床上一趴,对何福指了指后背。何福明白了,他家王爷要他若无其事上药呢!
一阵脂粉香自殿外飘来,还未等下人外出探视,杨灵君便带着安瑶与紫苏走进德安殿。“蠢货!不懂轻些吗?”李宸昊正想对何福发难,刚好瞧见杨灵君站在房门边,转而轻声道,“你……你轻点就好了。”何福肃着脸,连连点头哈腰,又靠近李宸昊。何福隔着手帕取药,手指才刚碰到李宸昊的后背,却闻他倒抽一口凉气。
“还是我来吧。”
终于等来王妃这句话,何福侧身朝晋旼王眨眼,随即起身让贤。紫苏与安瑶见夫妻俩人难得呆在一起,也悄悄跟在何福身后退出殿外。安瑶还以为晋旼王真是疼得不行了,还设身处地想像,只觉得箭伤必定是极痛苦的。紫苏站在一旁仔细听着安瑶的伟论,只低头忍笑,才不愿告诉她那都是晋旼王弄虚作假的。
“我记得初时替你上药时倒无如此呼天抢地,这伤口都快好全了,怎的还比当时疼?”
“何福不够王妃仔细温柔。”
李宸昊暗想,还好这是趴在床上,若是正脸对着杨灵君,他可撒不了谎。何福她温柔是假的,但他想她替上药是真的。自她嫁进府来,这可是她头一日来德安殿,他就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如今偶尔想来,他偶然还是思念在无忧谷的那两日,当真是无忧无虑。他吃到了她熬的粥,还有她为他煎的药。她抱过他,他亲过她。在那渺无人烟之地,她似乎比在府里舒心,望他的次数也比平日多,因为那里无旁人,她只能和他两两相看。
“北羲之事,如何?”
“差不多了。”
赤狼辉明带着北羲士兵离开长安当晚,李轩便也即刻下诏,命安北都护府即时执行盟约内容,接替北羲掌管烟州。而赤狼辉明抵达北羲部族那日,北羲王正好仙逝,朝堂风起云涌,最终赤狼辉明以杀戮兄长全族而登上北羲王宝座。至于北晨,在袁广齐的猛烈进攻下,已然臣服大尧,并宣布与北羲休战。
“想必广齐很快便可班师回朝了。”
“哟,楚旻阳公主都当了回和亲公主,怎的还对袁广齐念念不忘?”
李宁月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进德安殿,刻意于杨灵君面前坐下。杨灵君懒得同她争吵,替李宸昊包扎好伤口后,只道“既然嘉静来了,我便不打扰王爷兄妹叙旧”,便头也不回地退出殿外。李宸昊抓了个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常言婆媳难处,可在他看来,是姑嫂难对才是。
“哥哥,那杨灵君有什么好的!她心里只有那袁广齐,可没留一丝余地予你!”李宁月见哥哥一直望着她适才坐过的地方发愣,心中不甚滋味。如若杨灵君对李宸昊上点儿心,她倒或许不会如此讨厌她。每每想起袁广齐与杨灵君不清不楚的过往,李宁月便忍不住多说几句。“算了,我们不说他们了。哥哥你快看这是什么?”
李宁月高举一颗小红灯笼,红穗晃眼,李宸昊拿下妹妹手中的灯笼仔细端详。圆鼓鼓的灯笼外壳密密麻麻写满“安康”字样,既有篆隶,亦有行书,着实有趣。但有趣算不得什么,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气又消了,总是拿李宁月与杨灵君两个女人没办法,一个是他最亲近疼爱的胞妹,另一个则是他的一生所爱。有时候他也担心她们若打起来了,他该帮谁。
“哥哥,你怎么都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有妹妹在真好。”
“那我以后不嫁人了,只在哥哥身边。”
“好,如果以后没有人敢娶宁月,哥哥便养你到老。”
“哥哥!哪里有兄长似你这般嘲弄妹妹的!”
她没有走远,就站在他的房门外。里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咯咯的笑声,尤为清晰刺耳。转眼,她的兄嫂死了一年多,而她亦苟活了一年多。她很少再梦见长安城破那日,只是偶尔都会在梦中与兄嫂侄儿相见。
原来只要离开长安,处处皆是无忧谷。